盡管心裏還有著眾多疑惑,但已經困到頭暈的孫立恩還是決定先去睡覺——長達一周的睡眠不足不僅導致他現在思維遲鈍,同時腦袋還在隱隱作痛。孫立恩睡覺前還專門去了一趟洗手間,在洗手間的鏡子裏看到了自己頭上巨大的“高血壓”狀態。


    高血壓可不是什麽好事。雖然平時搶救的時候,看見那些血壓低到幾乎無法測量的患者會很讓人心急,但實際上遇到高血壓的危重患者更讓人心煩。提高血壓主要依靠去甲腎上腺素,多巴胺和補充血容量,這種糾正可以說是立竿見影,而且隻要在源頭上止住了低血壓的病因,糾正的效果可以持續很久。而高血壓則不然,這種基本上和現代人不健康生活掛鉤的症狀實際上頑固的令醫生們頭疼。長期服藥雖然可以控製血壓,但要根治依舊困難重重。畢竟外傷導致的失血低血壓可以通過輸血來治療,但熬夜、高鹽飲食、煙酒、高脂食物的生活習慣想要依靠患者自身努力糾正幾乎不可能。


    最麻煩的還是高血壓帶來的其他“後果”。比如主動脈夾層,腦出血,心絞痛,腎損傷等等,這些後果不光難以治療,而且幾乎都是直接危及生命的疾病。


    身為醫生,雖然平時的工作導致孫立恩和“健康生活”根本不搭邊,但這種麻煩的要死的疾病,還是能免則免。雖然隻是晚上八點,但是孫立恩仍然決定直接去睡覺。


    這一覺睡了個昏天暗地,等到早上勉強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八點半了。


    “我……操!”孫立恩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自己手機上的時間,這才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從床上跳了起來。往常他去醫院接班,必須趕在早上七點二十前才行——如果晚於這個時間,周軍一定會打電話過來把孫立恩臭罵一頓——早班遲到就意味著有一名晚班醫生沒辦法交班,撐了一宿的醫生還要繼續撐到交班的人來了才能休息,這種行為實在是太給別人添麻煩了。


    沒時間收拾了,孫立恩從床上跳起來,狼狽不堪的給自己套上褲子,踩上運動鞋,上身套著t恤配上胡佳新買給他的羽絨服,連個臉都沒來得及洗,就抱著自己的包衝到了醫院裏。


    一路狂奔的結果是跑到岔氣。孫立恩扶著自己疼痛難忍的肋骨,氣喘籲籲的進了搶救室。一推開門,他就看到了不少醫生們遞來的奇怪笑容。


    “不好意思……”做錯就要承認,挨打還得立正。睡過頭這種事情本來就不該發生在進入了社會的成年人身上,孫立恩一臉歉意和糾結的走到了值班台旁邊,衝著值班台裏同樣笑的很詭異的胡靜護士長問道,“胡姨……我該接誰的班?”


    “接班?”胡靜笑眯眯的看著麵前這位可能疑似將成為自己侄女婿的毛頭小子,“這都八點四十了,你打算接誰的班啊?”


    “我……”孫立恩一時語塞,打眼一看周圍沒什麽人在,這才雙手合十在臉前求饒道,“姨啊,我真的是睡過頭了,昨天迴來沒開鬧鈴。您就饒了我這迴吧,肯定沒有下次了!”


    胡靜哈哈笑了出來,她一遍指著孫立恩一遍笑罵道,“你這小子,順梯爬的本事還真是不錯!”笑夠了之後,胡靜這才指了指搶救室裏的幾張床,“有容早上先來了,她和劉主任說你在接待那個美國來的專家。去好好謝謝人家吧,記得對好口供,別等到下午劉主任迴來說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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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有容今天看起來似乎精神很不錯的樣子。她正在處理著昨天劉堂春處理過的病人——那個爆發性心肌炎的倒黴孩子。


    張凱,16歲。孫立恩看到這個高中生的時候,被床旁眾多的儀器嚇了一跳。唿吸機,iabp(主動脈內球囊反搏),crrt(連續性腎髒替代治療),ecmo(體外膜肺氧合)機器圍著他的床旁放了一圈。唿吸機上一條管子,iabp上一條管子,crrt上一條抽血管一條輸血管,以及ecmo上股靜脈抽血和股動脈輸血的兩條管道,這個高中生身上插著六條生命支持係統管道,再加上他四肢和胸口處貼著的五條心電監測,以及手指上連接著的血氧飽和度探測儀和血壓袖套共七條線路,最後還有建立好的兩條靜脈通路,張凱的身上一共有十五條管線。雖然第四中心醫院的護士們已經盡力將這些線路整理收納的盡可能整齊了,但畢竟這麽多線管連接下,張凱的身上仍然顯得極為混亂。


    徐有容站在這一大堆管線中間,關切的看著這個可憐的高中生。他太年輕,而且又病的太突然而且太嚴重。即便對生死有些麻木的醫生們也會覺得……他實在是太倒黴了一點。


    這大概也就是劉堂春決定對這個孩子進行一次又一次搶救的主要原因。孫立恩走到床旁,拿起了放在張凱床腳上的病例記錄。仔細一看才發現,昨天的搶救室必然度過了一個兇險異常的夜晚。在劉堂春的指揮下,一共有超過二十名醫護人員參與到了張凱的搶救中。為了應對他身上頑固的電風暴,劉堂春連續下令對張凱進行了28次電除顫。而為了有效銜接胸外按壓和電除顫,這兩個小時的搶救中,劉堂春並沒有動用autopluse係統,而是始終采用了人工胸外按壓的策略。同時,在長達兩個小時的搶救過程中,腎上腺素間斷性靜脈注射的使用量達到了驚人的117mg。


    一邊看著這些驚人的數據記錄,孫立恩一邊在腦海中想象著昨晚在搶救室裏都發生了些什麽事情。等到迴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如此之高的工作強度,如此頻繁的搶救措施下,晚班醫生絕對已經各個累成了死狗一般。多虧徐有容今天來得早,而且還替自己打了個掩護,否則今天自己就算不死,也得被憤怒的劉堂春剝掉一層皮,然後皮筒裏填上幹草,掛在搶救室值班台後麵,上書一行大字,“孫賊立恩殞命與此。”


    唔……這個後果感覺好像有些熟悉?


    “你來了?”徐有容轉過頭來,看見穿著一身變裝的孫立恩,揚了揚手打了個招唿,“看樣子你睡得不錯,黑眼圈都快消了。”


    孫立恩苦笑著迴道,“過兩天就都漲迴來啦。”他放下了手裏的病例板,“我聽胡姨說了,早上多謝你給我打掩護。放心吧,以後我不會遲到了。”


    “打掩護?”徐有容似乎有些困惑,她皺眉問道,“那……今天早上是誰陪著帕斯卡爾博士一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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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同著帕斯卡爾博士一家的,不是孫立恩,不是徐有容,當然也不是正在手術室裏一邊遞著止血鉗一邊傻笑的胡佳。正確答案是,瑞秋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看到床邊空無一人,所以突發奇想,決定帶著帕斯卡爾博士一家幹脆去沿著寧遠醫學院附近的家屬院區域,把所有擺出來的早餐攤都吃個遍。


    而在孫立恩一陣狂奔跑到醫院的時候,瑞秋和帕斯卡爾一家正吃到第三個鋪子。


    “好吃!”帕斯卡爾博士的長子小陶德徹底拋棄了自己的那副“了不起的小紳士”的形象,抱著一塊泡了豆漿的油條使勁啃著。油條加豆漿這種王道吃法,還是剛才瑞秋教給他的。


    “這個味道也很好!”小帕妮則和自己的母親一起分享著一塊煎餅果子。寧遠醫學院附近的煎餅果子可比其他地方的煎餅果子正宗太多。這家店和隔壁的油條店是“戰略合作”關係。煎餅本身,是由羊骨湯和綠豆麵以及白麵和玉米麵按比例混好的麵漿,攤在圓形鐵板上燙成的薄餅,加上甜麵醬和大量蔥花雞蛋,最後拿來隔壁油條店裏炸到酥脆的大油條,往中間一夾。這種地道煎餅,能活活饞死一百個久居異鄉的天津人。


    帕斯卡爾博士本人則正在埋頭吃著一整盤廣東腸粉,這種由四川廚子從湖南師傅手裏學來的腸粉做法,其實相對來說更合外國人的胃口。


    瑞秋正在喝一碗皮蛋瘦肉粥,第一次喝到這種食物的她迅速愛上了這種奇特的美味。眯縫著眼睛幸福的啜飲著粥,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starrystarrynight,paintyourpaletteblueandgrey……”瑞秋的手機鈴聲是charlindsborough演唱版本的《viencent》,悠揚深沉的男聲在早點攤上響了起來。瑞秋連忙用手裏的紙巾擦掉了沾在唇邊的粥粒,一看來電人,頓時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嘿~親愛的~”。


    孫立恩拿著電話有些尷尬,他昨天晚上忘了給手機充電,現在借用了徐有容的手機。本來打電話是想問問瑞秋她們在哪兒,可這一聲“親愛的”,卻把孫立恩想好的開場白全都堵了迴去。


    “我是孫立恩。”孫立恩尷尬的解釋道,“我的手機沒電了,借用了一下徐醫生的電話。”


    瑞秋倒是很開的開,“你占我便宜!我要去找胡佳告狀!”


    孫立恩哭笑不得,“行,你等會來醫院裏告狀就行了。那個,帕斯卡爾博士和你在一起吧?”


    “他正在吃腸粉。陶德快吃完油條豆漿了,他好像對豆腐腦也很有興趣。”瑞秋一一報告道,“這裏的煎餅果子很受伊莎貝拉和帕妮的喜愛。”伊莎貝拉,是帕斯卡爾夫人的名字。


    “這些內容我不是特別感興趣。”孫立恩無奈道,“請讓帕斯卡爾博士吃完早飯後來醫院一趟,我的老板打算和他談談入職的事情——你知道醫院怎麽走吧?”


    瑞秋這下有點不高興了,“我雖然是個美國人,可我也知道地圖導航怎麽用!”當然,這點不高興也都是裝出來的,“等我們到了醫院以後,我再給有容打電話吧。好了,先這樣,我還沒吃完早飯呢。”


    掛了電話,孫立恩把手機還給了徐有容,他看著搶救室裏放著的一台空置的ecmo係統,好奇的問道,“咱們院裏不是隻有三套ecmo麽?現在用著兩套,icu裏有一套,那這套新的是從哪兒來的?”


    “你說這個?”徐有容指了指那台看起來型號不太一樣的ecmo機器,很自然的解釋道,“聽護士長說,這是劉主任昨天晚上從第二醫院那邊‘借用’來的。”


    孫立恩目瞪口呆,“感情除了人以外,劉主任連機器都不放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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