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傅晏酩一下子緊張起來,他縮在角落裏麵,就連落下一滴汗都要擔心,汗水砸落在地上的聲音,是否會驚動那個怪物。


    他的耳朵能聽到怪物走進來的時候,他的腳步很慢,似乎在梭巡著傅晏酩的蹤跡,就像是一個耐心的獵人。


    不過,這種耐心沒有維持超過兩秒鍾。


    他的尾巴開始狂甩,就如同一個強而有力的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過那些雜物。


    當他抽過貨架的時候,那些雜物就像是被颶風席卷過一樣被甩下來,滾落在地上,原本已經破損不堪的物品又一次破碎。


    當那尾巴掃過地麵和牆麵的時候,會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傅晏酩看著那些痕跡,忍不住心驚,他全身都在顫抖,死死咬住牙齒,擔心打顫的牙齒,可能會驚動怪物。


    這是屬於另外一個世界的力量,這是他憑借單人的力量,永遠無法抗衡的東西。


    “出來!”那怪物大叫著,不過大概是因為口腔和鼻腔改變了的關係,所以他發出來的聲音模糊不清,更像是某蜂鳴,這是一種昆蟲才會發出來的聲音。


    傅晏酩雙手合十,他努力支撐著,隨著怪物漸漸走進,他的恐懼也漸漸多了,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活著走出這個房間了。


    後悔的情緒從他的心口蔓延。


    他承認過去的時候,石蘭說她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件事,確實深深的傷害了他,同時他也特別的迷戀石蘭,但是……


    如果就這麽毫無意義的成為這怪物口中的糧食,他也是不願意的。


    他……後悔了。


    原來他從開始到現在都是一個懦弱的人,石蘭說得沒有錯。


    她說得也沒錯。


    恍惚中,傅晏酩似乎看到了一個女孩站在不遠處,正衝著他打招唿,那是他童年時候的救贖,也是他成年以後,一直圍繞著他的夢魘。


    如果可以的話……


    傅晏酩想要死在她的懷裏。


    可惜……


    傅晏酩現在已經看到了那個怪物了。


    那個怪物終於從前麵的貨架繞出來了,他隻需要再經過一條過道,然後轉過彎,就可以把傅晏酩抓住了。


    最重要的就是,現在這個怪物隻要稍微偏一下頭,就可以與傅晏酩對視。


    當傅晏酩看到那個怪物的時候,他的腿一下子軟了。


    從最開始的時候,其實傅晏酩都沒有完整的看過那些怪物。


    當那些怪物出現在大廳的時候,通常都是會蒙著黑色披風,把自己隱藏在深深的黑暗裏麵。


    就算是傅晏酩曾經從在周世穎那邊偷來的文件夾中看過那些怪物的照片。


    可是那些東西畢竟是照片,並不如當麵看到具有衝擊性。


    眼前的這個名為鮑毓亮的怪物,他有著正常男性三倍大的身軀。


    他的頭部一絲毛發都沒有,就像是一顆光禿禿的鹵蛋。


    他恐怖的臉分為兩個部分,上半部分的褶皺很多,層層疊疊堆積在一起的皮膚擠出兩條肉縫,肉縫中透出一雙綠豆大小的黑眼睛,沒有眼白,隻有黑色的眼仁,當他注視著某個人的時候,那個被注視的人隻能感到恐懼和惡心。


    而他的下半張臉隻有一張嘴,那張嘴是一個窟窿,沒有嘴唇,隻是一個圓洞,可以看到裏麵環狀的利齒,就像是某種深海魚類。


    他走路的樣子很不穩,大概是因為他的一條腿被替換成了爪子,如同禿鷲似的爪子踩在地麵上時候,會在地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凹糟。


    他的尾巴一直背後甩來甩去,那是一條如同老鼠一般的尾巴,上麵筋肉糾結,每甩一次都會在地麵和牆麵上留下可怕的痕跡。


    傅晏酩抱著胳膊瑟瑟發抖,他相信當那怪物發現自己的時候,就是自己的死期,他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的無能。


    “在哪裏!在哪裏啊!”怪物鮑毓亮神經質的大聲念著,從他口腔裏麵吐出來的氣體帶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他殺過人。傅晏酩心想,可能還殺過不少人。


    傅晏酩不由得想起來楊雪的話,以及剛才楊雪對自己說話的表情。


    看來她什麽都知道。傅晏酩的心沉入了胃部,就像是沉入了很深的海底一樣。


    此刻已經怪不了楊雪了。


    傅晏酩隻能縮在角落,拿起根本就毫無用處的拖把。


    當怪物發現他的時候,他決定垂死一擊。


    “哈,原來在這裏!”


    “砰!”


    隨著怪物嘶啞的聲音一同響起來的是一個巨大的聲音,貨架隨之倒下去了。


    傅晏酩的藏身之處,就這麽明晃晃的暴露出來,傅晏酩舉著拖把,第一次感覺是如此渺小。


    當怪物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無力,他全身都在顫抖,雙手幾乎抓不住拖把,甚至就連雙腳都快要站不住了,但還在他大腦中的理智尚在,讓他沒有那麽丟人的直接在這裏尿出來。


    “看你還能跑哪去,和我搶女人!”怪物咆哮著,他的尾巴隨著他的話語而狂亂的舞動,“所有的女人都是我的,我要殺了你!!!我最討厭你們這種長得不錯的賤男了!”


    怪物綠豆大小的眼睛中的怨恨幾乎具現化。


    “死吧!!!!”怪物咆哮著,就連其他貨架上擺著的玻璃器皿都應聲而裂。


    怪物的尾巴直直向著傅晏酩的臉撲上來。


    傅晏酩睜大雙眼,他打定主意就算是死也要睜著眼睛看清楚他的仇人再死。


    就算是反抗無用,也要盡力反抗。


    如果讓他再選擇一次,他不會再跟隨著石蘭了。


    在這種絕對的武力跟前,他過去的那些堅持和愛意都變得可笑至極。


    “殺了你!!!”怪物嘶啞的咆哮著,強勁有力的肉尾巴向著他的臉甩來!啊


    要死了……


    傅晏酩抓緊手裏的拖把,雙手向前,打算來一次無力的掙紮。


    “住手!滾開!”一道尖利的女聲,如同最鋒利的刀子一般插進來,破解了此刻如同暴風雨般的氛圍。


    傅晏酩頓在原地,他看到怪物的肉尾巴停在了距離他臉不到一厘米的地方,那頂端的尖刺還牢牢鎖定的他的瞳孔,可是卻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然後傅晏酩看到了,是一縷粗壯的黑色頭發纏住了那尾巴。


    傅晏酩全身一顫,拖把落在地上,他緩慢的順著那長發看過去。


    看到了一張憤怒又可怕的臉。


    是楊雪。


    她原本柔順的黑色長發在變得很長,就像是美杜莎頭頂的蛇一般狂舞,每一根頭發都在空中飄動,它們閃著如同刀刃一般的寒光,每一根頭發都像是蜜蜂的尾針。


    她的臉呈青色,額頭出突兀的長出了一塊骨頭,就像是羊角。


    傅晏酩呆愣的望著她,恐懼和厭惡在他的眼中混雜,然後他看到了楊雪的眼睛。


    那雙眼睛還是楊雪的眼睛,恐懼、懦弱、閃躲,然後她轉過頭,看向鮑毓亮。


    “鮑毓亮,他是我的人,誰讓你動他的。”楊雪聲音冰冷,透著徹骨的寒意,因為憤怒,她的牙齒被咬得咯咯作響。


    “他是個廢物。”鮑毓亮用嘶啞的聲音說,“你是我的,隻要我們才是最相配的,我們是天生一對!”


    他的眼睛裏閃著狂熱,當他的注視著楊雪的時候,他綠豆大的眼睛裏麵閃著邪惡的光。


    楊雪厭惡嗤笑一聲,她緩慢地走向前,擋在了傅晏酩身邊,然後她的頭發在地上蔓延,死死纏住了鮑毓亮的雙腳。


    鮑毓亮掙紮了兩次,卻發現根本就不能動。


    “這個惡心人的東西,竟然做夢我是你的人,你接受祝福之前就夠惡心了,現在更加惡心了。”楊雪抱著手臂冷眼說,接著她指尖輕輕一捏,她的長發就死死捏碎了鮑毓亮的一隻腳。


    鮑毓亮大聲尖叫起來,他迅速迴收了尾巴,向著楊雪的臉刺去,可惜楊雪比他快一步,她那厚重的頭發一下子擋在了前方,就像是一個簾子一樣擋住了怪物的尾巴。


    “滾!”楊雪大叫一聲,“他是大祭司看中的人,如果被大祭司知道了,你就完了!”


    怪物鮑毓亮聽到楊雪說出大祭司的名字之後,他那雙小眼睛裏,在那一瞬間透出了瑟縮和恐懼,然後他迴收了他的尾巴,倒退著緩慢走了出去。


    楊雪在鮑毓亮踏出房間門的一瞬間,一下子用頭發關上了房間門。


    當一切終於平靜下來,傅晏酩“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他全身無力,冷汗順著脊背下滑,整個人都在顫抖,就像是得了羊癲瘋。


    楊雪收迴頭發,她那一頭堪比尖刺的長發,又變成了柔順的黑發。


    楊雪呆立在原地,雙手緊緊握著,垂著頭,她額頭上的羊角也消失了,她看起來和之前一樣美麗動人,除了她腹部閃亮的鱗片以外。


    到底還是毀了一切。


    楊雪想要哭。


    現在她得到了過去夢想中的一切,美貌和力量,這個世界上不再有任何人可以欺辱她了。


    但是現在……


    當楊雪剛才看到傅晏酩恐懼眼神的時候,就在那一瞬間,楊雪的心一下子就冷下來了。


    傅晏酩是個正常人,而她和剛才那個怪物是一樣的。


    怪物……


    他們都是令人作嘔的怪物。


    可是……


    我該怎麽選擇呢?


    如果我不接受真神的祝福成為怪物的話,那我永遠都是那個任人欺辱的醜女,我接受祝福才能認識傅晏酩……


    可是傅晏酩又可能會害怕我……


    怎麽辦?


    楊雪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那個過去自卑的自己,擺脫了那個醜陋的自己,她是一個全新的自我。


    可是現在她才明白,原來那些她曾經自以為拋棄的東西,一直都如影隨形,趁著她軟弱的時候,撲出來襲擊她。


    楊雪甚至不敢看傅晏酩,她就垂著手站在那裏,離開的話她又舍不得,就算是一眼也好,能夠多看傅晏酩一眼也算是幸福。


    “謝謝……”傅晏酩過了一會兒終於開口了,他聲音嘶啞,就像是為了說出這兩個字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似的。


    ……


    楊雪驚住了,她怎麽都沒有想到傅晏酩竟然會說謝謝這兩個字。


    她以為是侮辱是責罵。


    楊雪猛然抬起頭,正對上傅晏酩綠色的眼睛。


    那綠色眼睛蘊含著疲憊的神色,可是卻那麽澄澈,就像是天空中的月亮一樣。


    傅晏酩微笑了一下,然後支撐著牆壁站起來,他依然在腿軟,“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就死了。”


    楊雪怔怔看著傅晏酩,這一刻的傅晏酩,在她心中宛如從天而降的神隻。


    “為什麽?”楊雪瞪大眼睛死死瞪著傅晏酩。


    “什麽為什麽?”傅晏酩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塵,他甩了甩頭發,他很少這麽狼狽。


    “……我是怪物。”楊雪低聲說,“你不害怕嗎?”


    “不……”傅晏酩微笑了一下,他把身體靠在牆壁上,用來支撐自己,他微微側頭,認真的看著楊雪,“為什麽要這麽說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人人都是怪物,有人的靈魂變成了怪物,而有些人隻是外表而已……”


    傅晏酩輕快的笑了笑,“剛才那個鮑毓亮,就是靈魂和外表都變成了怪物,但你是不同的。”


    楊雪怔住了,鼻子一酸,眼淚如珍珠似的的滾落下來,襯得她本來就美得臉更加美了。


    “別哭啊。”傅晏酩上前一步,用手指擦去楊雪的眼淚,可大概是因為他才從灰塵中出來,所以他不僅沒有擦去楊雪臉上的淚水,甚至還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痕跡。


    “抱歉……”傅晏酩咬住嘴唇說。


    “我……”楊雪垂著頭,“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她說著一把抱住傅晏酩,把頭靠在傅晏酩的肩膀上。


    傅晏酩愣住了,雖然他們兩個人有著非常親近的肌膚之親,可是傅晏酩還是對楊雪突如其來的擁抱有些陌生。


    傅晏酩猶豫了兩秒鍾,然後才用胳膊抱住了她。


    傅晏酩垂下眼睛,掩住了他眼底的色彩。


    真沒想到她這麽單純啊。傅晏酩心想,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她不會再傷害我了。


    傅晏酩雙手握緊,那與怪物直麵的恐怖,大概會成為他接下來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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