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怎麽那麽冷。


    他抹掉飛濺到臉上的水珠時想到。眼前灰色的海平線忽隱忽現,海浪是深灰和墨藍的漩渦,被朦朧的水霧和沉厚的低雲籠罩,天邊沒有一絲光芒。


    白日的顏色像是幼時在書房裏讀書時的天光。


    他記得,在幼時的凜冬清晨,無論天氣多麽寒冷被窩多麽溫暖,他都會被臉色嚴肅的父王和他身後的大學士們請到書房,開始每一天的晨讀和早會,那時候年幼的他抬頭看向被霧氣覆蓋的巨大落地窗時,見到的就是這種色彩。慘白、灰暗、銀色墨黑交織。景色都被大片的蒸霧隱瞞,外麵的風景隻滲出朦朧的輪廓出來,像是透過冰鎮的酒杯看世界一樣,晦暗而氤氳。


    身後龐大的軍隊跟在他的身後,銀白色的天空、深墨色的咆哮大海,黑色的山崖和岩石,深黃土色的道路,以及穿著藍色盔甲的軍隊,他們才是這天地中唯一的色彩。


    “這樣的顏色會布滿整個王國。”他忍不住微笑起來想著。


    忽然從遠方傳來了船隻的低鳴聲,銅鍾搖起起航的敲蕩聲音,“開船囉————”,老邁的水手之聲悠揚在濃霧之中,伴著其他停泊在海岸邊上的船隻對即將離開的夥伴打招唿的號角和鍾響,巨大的白帆在濃厚的白霧裏緩緩移動,他和士兵們都抬頭看著,這才發現那船隻這麽高大,幾乎遮蓋了整個天空。


    “霧太大了。”馬拉爵士在他旁邊說道,臉色凝重而嚴峻:“陛下,您還是先迴到馬車上比較好。王後陛下不會介意。”


    “她為我攻下了五個港口,爵士。在這裏等待她的迎接是應該的。”希塞蘭笑著搖頭:“更何況,她的士兵們應該看到我們對西西利群島的重視,這樣以後的團結才能更加堅固。”


    “陛下。”古斯達夫皺緊了眉頭:“王後是您的妻子。軍隊裏……不應該有這樣的分割和區別的。”其實他想說的是,那位公主對您效忠是應該的,她的所作所為難道一點都沒有自己的私念在嗎?但他還是沒有說出來,反而看了一眼站在國王另一側的加索·多普勒爵士,等待他為自己幫上說一些話,卻發現他沉默著看向別處,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這裏的談話內容。


    “加索?”馬拉爵士喚了他一聲:“你怎麽了?今天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噢。”多普勒爵士迴神,見年輕的國王也在看自己,不絕有點窘迫:“請您恕罪,陛下。我隻是在察看這個海灣的地勢。”


    “那你發覺什麽了?”國王心情很好,就連這陰霾密布的天氣和潮濕寒冷的海風都沒有影響到他。


    “海岸線的方向和水流一樣朝北,海浪力道猛烈,風速迅速,是北向的好機會。”加索·多普勒慎重說道,但在看了一眼身後的士兵們忍不住皺眉:“隻是不知道海上溫度如何,士兵們是否能夠支撐到抵達亞達噶港口。”


    “王後的信上有仔細交代這幾天的天氣觀察。”希塞蘭連連點頭:“她說海風一直朝北,雖然潮濕寒冷,卻是人體能夠抵禦的溫度。我唯一的顧慮是我們的士兵並不擅長水上作戰。”利昂山穀的士兵水性極淺,而他們這次收複的雙湖城,和之前的雲邊城和其他村莊一樣,城鎮上的士兵和家族裏的騎士和雇傭士兵們,都是武力並不出色的軍隊。他們無法和常年在首都城受到嚴格有序的訓練的軍隊士兵們相比,無論是掌握武器的技巧還是戰場上的經驗都少得很多。


    由馬拉爵士率領的紅泉勳章騎士團留在了亞達噶城,隻有兩名逃了出來投奔了新國王,希塞蘭把他們和加索、海格裏斯·琴萊、拉斐爾·普因達、以及他極度不想用但卻不得不承認對方武力的強大的密密裏斯·約卡騎士,編製了一個全新的《銀紫海風披風騎士團》,並且賜予了爵位,由他們來分別帶領和訓練軍隊裏隊伍。在這六位騎士的領導下,雖然國王的軍隊逐漸不斷進步並且變得強大有序,但在麵對正式的軍人時,最多的功績還是被王後從南方群島所帶來的“海洋之子”。


    “所以,陛下是說……”馬拉爵士立即皺眉起來。


    “是的,就隻能依賴他們了。”國王歎了口氣說道。


    “陛下,恕我直言,但王後陛下的軍隊不能過度仰賴!”古斯達夫·馬拉不覺脫口而出:“一軍不能有兩位主人!王後陛下……!”


    “古斯達夫!”站在另一邊的海格裏斯·琴萊及時的打斷了他,向他使去警告的眼神。


    “不要打斷我!”馬拉爵士怒道,又轉頭向希塞蘭帶著懇求的聲調說:“陛下,利昂山穀的曆史上沒有擁有私人軍隊的王後!”


    “你想說的我都知道,古斯達夫。”希塞蘭舉起了手示意他不要繼續說:“但曆史上利昂山穀也沒有被逐出王城的王儲,和兄妹相爭的局麵。王後來自新成立的王國,這也是從未有過的聯姻之事。要勇於開創曆史,馬拉爵士。”他語氣淡然但是不容置喙,在轉頭看向旁邊想要開口的爵士時又笑道:“王後對我的複位之業做了很大的努力,無論她的出點是什麽,我都信任她。你不用擔心,古斯達夫,我自有分寸。”


    “但是……”馬拉爵士還想說什麽,卻見前方一對人馬迅速往這邊奔來。


    帶隊人為兩位旗手,各執一麵希塞蘭的徽章旗幟,穿戴著輕便的軟甲,背負著弓箭,在他們兩人後麵,安亞王後單獨騎著一匹高大的黑色駿馬,身穿深藍色的長袍,裹著柔軟的皮毛鬥篷策馬而快速靠近,銀色的月桂王冠隨著馬步顛簸而在她淡褐色的蓬鬆長發上忽隱忽現。


    她幾乎是跳躍著下了馬,腳步靈動而輕盈的不顧禮節而向丈夫奔來,如一隻喜悅驚訝的小鳥。希塞蘭早就熟悉她這樣的接待,也笑著下了馬上前展開雙臂迎接他的王後。


    “我的王!”安亞在投入他的懷抱裏之後鬆了口氣歎道,看向他的眼裏有淚光隱隱閃爍:“和陛下分開的這些日子……真是漫長。”


    “但在我們一輩子的歲月裏,這並不是很久的時間,親愛的。”他吻了吻她的雙頰,又把她的手圍握在自己雙掌裏親吻到。


    “陛下真是不懂愛戀之中的女人心。”安亞淚中帶笑說道:“因此永遠不會明白思念是這樣一種甜蜜的折磨。”


    “我以為王後心如男子一樣堅強。”他用她在信紙上所寫過的句子來打趣道。


    “但遇到陛下我還是如普通的村家婦女或無知少女一樣。”王後輕聲笑著,美麗靈動的眼睛帶著嬌嗔看了他一眼,希塞蘭不覺感到下身一緊,她的妻子似乎比分離的時候更加嫵媚妖嬈了。他看向她翹翹的長睫毛,流光橫波的雙眸,和飽滿柔嫩的雙唇;她的身體緊貼著他,*就摩擦著他的手臂,他能感到那柔軟的重量,那妙曼的曲線的確比之前更加明顯而誘人。


    她似乎變了,但的確又是她。


    希塞蘭努力記起和自己在西西利群島上舉行婚禮的那個少女,她帶著青澀和純真的含蓄笑容,有一雙如幼鹿一樣靈動無辜的大眼睛,和前段時間在夜晚上於自己耳邊呢喃和□□的妖嬈女人有太大的差別,雖說婚後的女子變化極大,但有什麽在他妻子的體內正在發生著本質性的改變和進化,這讓他有點迷惘,並且不安。


    “陛下?”安亞見他有點失神,不覺扯了扯他的衣袖問道。


    “噢。抱歉。我隻是想仔細地看看你。”他笑著撫了撫她的臉頰說道。


    “這有什麽好看的?”安亞踮起腳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晚上我會讓陛下看得清楚的。並且……”她低聲挑逗地呢喃,話末還伸出了舌尖,輕輕地舔了舔希塞蘭的耳垂。


    這也太不合禮節了,年輕的國王有點支架不住,不覺輕咳了一聲:“這裏冷,我們還是極快迴到營地吧。”


    “陛下說的是。”安亞笑著往後退了一步,微微點頭向丈夫身後的幾位大臣們行禮。


    “王後陛下。”由被打斷而臉色鐵青的馬拉爵士率領著,其他人也紛紛彎身對王後見禮。


    “諸位也辛苦了,一切都已經安置妥當。”安亞在一刹那又恢複了優雅端莊的姿態,和她平時於村莊裏巡邏的樣子沒有兩樣,她端著無瑕的禮貌微笑對所有人說道:“當地的百姓們也一直等待你們的到來,請隨我進城吧。”


    “當地的百姓……?”在眾人浩浩蕩蕩的往村裏走的時候,希塞蘭策馬在安亞身旁問道。


    “都是以捕魚為主的家庭,這裏都是暗褐色發毛的高大男人,魁梧而健壯,和他們的女人一樣。這裏的老人和孩童們都很健康,習慣了海灣的冷風和潮濕,非常能抵禦寒冷。是一個非常強壯的地區之人。”


    安亞收斂了和丈夫私下的調戲和俏皮的模樣,臉色認真地迴答著希塞蘭的問題,同時也給其他人講解道:“當地領主是巴布羅·塔斯卡,是一位名譽極好的騎士,因為這一地帶過於偏僻,因此之前並沒有爵位賜下,他的祖先也沒有進王城做過要求,其實,他們已經有許多代未曾進城了,而是融入了當地的平民生活,和他們一起出海捕魚。有兩位老學士在這裏管理著來往船隻的稅務,並且負責向王城納稅。當我們在路上的時候,消息就已經傳到了這裏,他們在我們到了村門的時候就舉起了白旗,並且迎接我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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