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冰心好奇她為什麽會去那,錢思歡卻一直神思其外的根本沒精力迴答,連警察來問話也未能從她口中得到任何信息,筆錄並不順利。


    雲冰心無計可施,除了陪伴隻能陪伴,尋求她的意見是否要讓她的爸爸媽媽來看她,錢思歡當場嚴肅拒絕。


    “她們來隻會笑話我,我不想見到他們。”


    這是她開口說的最長的一句話,卻又那麽悲傷、心酸,之後又恢複了沉默。


    集訓團隊按時出發前往了俄羅斯,潘英教練知道了錢思歡的事,走之前來看望過她,但被她拒之病房外,隻能透過玻璃門看上兩眼,感歎一聲。


    “你確定你要放棄嗎?”


    潘教練認真的看著雲冰心,他對她有多了解,知道她有多熱愛花滑,多想贏得最後的名額。


    雲冰心沒有任何猶豫,“我不能離開思歡姐,她現在正需要我。”


    潘英教練歎了一聲,手掌猶豫著在她肩上輕輕拍了下,“既然你決定了,我也不多說,好好照顧錢思歡。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能有你這個好朋友,一定會渡過難關的。”


    雲冰心留了下來,每天都到醫院陪著錢思歡,和她聊天和她說話,和她講有趣的事,雖然大多時候都是自己自言自語,還是充滿了期待和活力。


    晚上看護在病房陪她休息,照顧她,雲冰心不敢讓她有一個人的時間,怕她會胡思亂想甚至做出危險的舉動。


    雲冰心趟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已經失眠很多天了,以前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失眠,躺下就能舒服的睡著,現在卻飽受煩憂和折磨,難受的沒有一點精神。


    套著外套起來,出了房間直接去找盛伍,見他書房的燈還亮著,看來還在忙。


    門敲響,房間裏響起盛伍略顯疲憊的聲音。


    新的一年開始最是忙碌的時候,他也加了好幾天班了,為了陪她吃飯順便寬慰寬慰她,都將工作帶到了家裏來做,書房的燈一般都要亮到半夜以後。


    “又失眠了?”


    盛伍坐在書桌後的軟椅上,身體向後一靠朝她招招手。


    房間裏開著溫暖的空調,身上隻穿了件襯衫,袖子挽起露出精壯的手臂,頭發有些微亂,整個人帶著一種疲憊的性感,眼睛微微虛眯著,嘴角勾著笑。


    雲冰心向他走去,盛伍一伸手,直接將她拉坐在自己懷裏,頭枕著她的肩膀,依賴的長舒了口氣,臉頰在她脖頸處蹭了蹭。


    “你都連續好幾天工作到半夜,身體會吃不消的,好好休息一下。不是說你是老板嘛,想不上班就不上班。”


    盛伍閉著眼睛唿吸著她身體的清香,帶著沐浴露的味道,沁人心脾,疲憊的身體瞬間放鬆了許多,安逸的抱著她。


    “我已經很輕鬆了,你該可憐你的好朋友們。”


    “尤雅和元秘書?”


    盛伍微不可見的點點頭,輕笑著。


    雲冰心愣愣的想了想,“是好久沒見過他們了,連我沒出國都沒打個電話,看來真被你忙壞了。”


    雲冰心癟癟嘴,以前去他們公司看尤雅每天坐在辦公室輕鬆好玩的樣子,很是羨慕,現在看來真忙的時候連覺都沒的睡,果然沒哪一行是輕鬆的。


    “還在為錢思歡擔心?”


    雲冰心一進來盛伍就知道她在苦惱什麽,最近也隻有錢思歡的事會讓她憂慮的睡不著覺。


    “我想……是不是要給思歡姐看看心理醫生,會不會和我小時候一樣得了創傷後遺症。”


    雲冰心尋求意見的問著盛伍,盛伍讚同的點點頭,“可以讓心理醫生看看,畢竟這個打擊對她不小,心裏總會有很多情緒,讓心理醫生幫忙疏通疏通總是好的。”


    “那你說她會不會很抗拒?思歡姐這人有點強勢,我怕她不願意。”


    盛伍思索一下,“那就找個認識的心理醫生,可能心理壓力會好點。”


    “認識的……”雲冰心眼睛瞬間一亮,一下就想起來,開心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就跳下了他的膝蓋。


    “我知道找誰了。”說著就跑出了書房,臨走不忘提醒他早點上床睡覺。


    雲冰心認識的心理醫生也就榆林的楊瀾一個,錢思歡上次也在楊瀾的心理諮詢室見過他,對他印象也不錯的,請他來和她聊聊天應該不會怎麽排斥吧。


    楊瀾在心理治療那個圈子小有名氣,新年一上班就有很多的病人等著,雲冰心突然請求無疑有些為難,但經不住她再三請求,加上對錢思歡的同情,還是同意來跑一趟。


    錢思歡自然是無法迴榆林親自去諮詢室,楊瀾隻得親自到京都的醫院來。


    對於楊瀾的到來,錢思歡看見他就瞬間了解了,沒有多大的反應,不熱情幸好也不抗拒,還是像平常一樣呆呆的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庭院出著神。


    雲冰心將空間留給了兩人,小聲退了出去,關上房門前又期待又緊張的看看錢思歡側對著的身影,美麗而憂傷,甚至帶著些憂鬱,這種軟弱神情從前很少在她臉上看到,現在卻是習以為常。


    雲冰心一直守在門外,怕楊瀾會有什麽需要,或者錢思歡有什麽突然狀況,這場心理諮詢怕是她比兩個當事人還要緊張吧。


    病房裏氣氛安靜和諧,錢思歡沒有給楊瀾太多關注,視線一直注視在窗外,神情淡淡。


    楊瀾在她床邊坐下,溫柔的遞給她一杯溫水,“天涼,多喝點熱水吧,身體會舒服一點。”


    錢思歡沒有接,也沒有迴頭。


    楊瀾並不介意,將手中的水杯輕柔的放在她的掌中,“心越冷,越是渴望溫暖不是嗎?”


    溫熱的水杯送到掌中,錢思歡張開了手指收緊,輕輕握住了。


    “心冷,是喝多少熱水也暖不起來的。”


    “熱水不能讓你溫暖起來,雲冰心總可以吧。”


    錢思歡終於從外麵收迴了視線,側頭看向楊瀾,微微垂著頭定定的看著手中的玻璃杯。


    “我們之前見過,還認得我吧?”


    錢思歡沒有迴答,眼神已經表明了答案,她最近習慣了用眼神迴答問題。


    楊瀾耐心的說著話,像是朋友間普通的閑聊,姿態悠閑,神情放鬆,完全不像醫生正在診治病人,也漸漸讓人忽略了他心理醫生的身份,和他來的目的。


    “你剛剛在看什麽?”


    楊瀾眼神看向窗外的庭院,錢思歡先前一直盯著外麵,似在出神又似在看什麽。


    錢思歡沒迴答,楊瀾完全像是在自言自語,“讓我來猜一猜啊,是不是那個慈祥的白頭發奶奶?”


    楊瀾望著外麵住院部庭院裏一個坐在輪椅上聽歌的老奶奶,膝蓋上放著一個老式的磁帶機,裏麵正放著音樂,開心的對著音樂跟唱,她的小孫子則蹦來跳去、晃頭晃腦的嘻嘻哈哈著,畫麵溫馨而美好。


    “真是對可愛的祖孫。你有奶奶嗎?”


    錢思歡冷漠的臉上突然閃過一抹悲傷和懷念,楊瀾對於表情的解讀再熟悉不過,知道自己戳中了對方的心,抓住了這場談話的節點,滿意的彎下眼角。


    楊瀾問出了問題,沒有多說話,耐心等待著對方的迴答和傾訴,準備著對她的迴答做出分析,尋找著她的傷痛和心結。


    錢思歡盯著外麵溫馨和諧的祖孫不知看了多久,眼眶都漸漸開始發紅,慢慢的終於開口。


    “我有一個爺爺,他很慈祥,很和藹,也很愛我。小時候我去上學每天都是他到學校來接我,給我買冰棍吃。爸媽吵架的時候他就背著我出門遛彎,每次我都會在他背上睡著,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爺爺他愛下棋,經常和外麵的老頭一起下,每次都帶上我,我就坐在一邊看他下棋,經常很晚才迴家,爸媽也都已經睡了,然後各自偷偷摸摸的上床。”


    “真是位可愛的爺爺!”楊瀾適時接了句話,卻沒多說,等她繼續講述著。


    “我第一次滑冰就是爺爺帶我去的,他買了票給我穿上冰鞋,他自己也不會滑,我們兩個就扶著邊上自己摸索,最後我越滑越好,他卻摔了兩跤扭了腰,再也不敢玩這個了。隻在場外麵看我滑,看我學會一個個動作,看我被教練誇獎,然後笑得特驕傲。”


    錢思歡的聲音很輕很溫柔,臉上久違的現出了親切的笑容,眼淚也不自覺在臉頰上流淌,卻完全沒有感受到,沉浸在自己的迴憶裏。


    “可是在我第一次參加青少年大賽前,他卻突然離開了我,沒有任何一點預兆。”


    聲音哽咽起來,笑容也漸漸消失轉化為悲傷,低垂著頭交握著雙手。


    楊瀾體貼的遞給她一張紙巾,聲音磁潤好聽,像是被施了魔法般讓人心安。


    “你和爺爺感情很深。”


    錢思歡點了點頭,“他是唯一愛我的親人。”


    ‘唯一’這個詞聽的人心酸,明明親生父母尚在,卻完全被忽略不算,看來她的父母於她而言一點也不合格。


    “第一次帶你去滑冰的人是爺爺,是他讓你發現了花滑,走上了花滑的路,他已經不在了,連他留給你的念想現在也失去了。”


    錢思歡抬頭去看他,表情有些茫然。


    楊瀾不慌不忙的輕柔聊著,“看著那對溫馨的祖孫是在想念你的爺爺嗎?”


    錢思歡的視線隨著楊瀾再次轉到窗外,那對祖孫似乎要迴去了,正在收拾磁帶,裝好放在輪椅邊上掛著的小包裏,小孫子推著奶奶離開了。


    “要是他還活著多好。”錢思歡喃喃著,帶著滿滿的懷念。


    “可事實總是那麽無奈,人死不能複生,失去了便失去了。孤單、悲傷的時候總是容易想起逝去的重要的人,若那些不能歸來的人能重新迴來該多好,光想象就已經充滿幸福。”


    “可是不能……”


    楊瀾輕笑著,“對,不能。雖然有的人失去了,但也總會遇到新的人,生命就是這樣延續的,有限才顯珍貴,才值得迴憶。”


    “新的人……”錢思歡喃喃著,腦中立刻出現了一張可愛的笑臉,那應該就是爺爺去世後,出現在自己生命裏最大的驚喜吧。


    楊瀾關注著她的表情,知道她想到了誰,繼續道,“都說時間最是無情,可以奪走一切,唯有迴憶深存在腦海裏誰也搶不走,隻要把美好的記憶封存起來,就一直都存在。感情是這樣,逝去的人是這樣,擁有過的一切都是這樣。舍——得,失去的同時也總有獲得。”


    錢思歡無奈一笑,“那我得到什麽了?”


    “得到了什麽隻有自己才知道,想看便能看見,不想看便什麽也不曾得到。”


    錢思歡弱笑一聲,“你是心理醫生還是哲學家啊?”


    “這有什麽關係,我隻是一個陪你聊天的人,希望你度過一個輕鬆地下午。”


    “你不止陪我聊天吧,不說說對我得出的結論嗎?我得什麽精神病了?”


    楊瀾反倒被她的直爽逗笑了,“你還不至於得精神病,不過是在逃避、自責罷了。”


    錢思歡沒有接話,臉上的疑惑神情支使著楊瀾繼續迴答。


    逃避她能理解,自責是什麽意思?


    “那個新的人,你想到了誰?”


    楊瀾問著,接著自言自語迴答,“我猜應該是剛才出去的雲冰心吧!”


    錢思歡沒有反駁,她確實想到的雲冰心,這一點並不難猜測,她沒有多少驚訝。


    “你對她很淡然、甚至有點冷漠。”接著話頭一轉,“可在我眼裏看到的更多的是,你對她的依賴、愧疚、還有嫉妒。”


    錢思歡猛然抬頭看她,神情有些倉皇,想要解釋卻並不知道如何解釋,有種心虛在心底蕩漾,無力辯駁。


    “她對你照顧的無微不至,你沒有迴應她,但下意識的小動作總是跟隨著她的動作,你很在意她,並沒表麵看上去的那麽冷淡。最無助最困難的時候,她一直陪在你身邊,你也開始依賴她,至於愧疚和嫉妒,你願意說給我聽聽嗎?”


    錢思歡語結的顫抖下舌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偏著頭轉移開了視線。


    楊瀾沒有著急,也沒有催促,耐心的等待著她整理好情緒。


    不知過了十分鍾還是二十分鍾,一片長久的寂靜後,錢思歡終於再次開了口,“她放棄了去俄羅斯的集訓,為了照顧我。”


    一句話,楊瀾已能得到很多信息和答案。


    錢思歡徹底失去了花滑,從此再也無法站上冰場,更無法實現國際夢,雲冰心卻放棄了這次的機會,好像全然無所謂,這讓她很嫉妒。


    但與此同時,她也心知肚明雲冰心對這次集訓的重視,那般看中的集訓為了自己卻甘願放棄,這又讓她很愧疚,愧疚於嫉妒她的自己。


    楊瀾深深體會到她的糾結和複雜心情,失去了便嫉妒擁有的人,可那正是她最不該嫉妒的人,滿腔複雜的情緒碰撞在心底,壓抑著不知所措,隻能以冷漠示人。


    房間裏迴想著輕緩的音樂,沒有演唱和歌詞,隻有一個個簡單輕鬆的音節跳躍著,迴旋在心間,讓人安心、舒適,徜徉在音樂營造的美好環境中。


    “那是雲冰心自己的決定,她在意你願意用集訓交換,這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也是她的舍得。不必把情緒攬在自己身上。你現在才是受傷害的人,發泄自己的情緒就足夠了。”


    錢思歡咧嘴笑了,以前的自己定然是這樣的,性格粗暴簡單,生氣就發火、傷心就大哭,哪兒需要在意別人的感受,更何況因為別人為難自己,可在雲冰心身上,她有些做不到。


    也許正是因為在意,才會想得多,讓自己的心變得複雜。


    ------題外話------


    可憐思歡姐,心疼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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