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說的是德語,但聽起來很是蒼老,就好似一隻深山老妖怪剛剛修成人形,徑自發出的一聲感慨。


    施羅德如同被閃電擊中一般,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緩緩轉過身,眼前是一片血紅。


    對方這個形象對他來說,既熟悉又陌生。


    竟又是那個怪物,帶給他無盡苦難的那個怪物。


    隻是它的麵容,不再是自己的父親,而是一副東亞人的麵孔。


    施羅德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恐懼和激動,鎮定地打量著眼前的情景。瞬間,他迴想起了在青木家中曾見過的青木正人的遺像,那張麵孔與眼前這個怪物如出一轍。


    施羅德想要說的想要問的很多,可當他剛要開口,怪物的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輕拍一下,示意他不用說了。


    僅僅是這輕輕一拍,施羅德的感覺就如同大腦被錘子狠狠砸中,意識的輪廓逐漸變得模糊不清。


    此時的施羅德,已徹底喪失了對身體的支配權。他竭盡全力,卻連一根手指都無法移動。絕望的情緒湧上心頭,他隻得選擇閉上眼睛,接受命運的安排。


    其實仔細想想,以他當時每天生不如死的狀態,還有什麽結果是不能接受的呢?這麽一想,他心裏倒是釋然許多。


    恍惚之中,他察覺到有什麽力量試圖從他的身體中掙脫而出。而這個怪物則帶著微笑,血紅的雙眼閃爍著犀利的光芒,似乎對即將發生的事情充滿期待。


    隨著這種感覺愈發強烈,施羅德起初的不適感竟然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其妙的舒暢。


    就像下水道堵了一個月,突然被人捅開,然後一瀉千裏的感覺,隻可意會。


    片刻之後,施羅德從這無比暢快的感覺中恢複清醒,不禁睜開雙眼,再次看向那個怪物。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差點沒把他給嚇死。


    那一刻,施羅德恍然大悟,先前那奇特的感覺究竟源自何處。因為他身上的血,離開了他的肉體,組成了一個新的怪物。


    看著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施羅德的嘴角不停地抽搐。


    “怎麽樣,現在舒服多了吧?”


    兩個怪物異口同聲的笑道。


    施羅德愣了一下,終於反應過來:他腦中的聲音,竟然消失了。


    這是他期盼多年的結果,但夢想成真後,他反倒有些手足無措。


    聲音是消失了,可是人的身體沒有了血液,還能活下去嗎?


    不對,目前看來,自己還活的好好的,那這個問題應該是:血液有了自我意識,跑路脫離了肉體,那剩下的這具肉體,還能算是人類嗎?


    ……


    聽到這,青木聖“噗嗤”笑出了聲:“我二十四小時三百六十五天幾乎都是血體分離的狀態,又當如何?大驚小怪……”


    施羅德麵容枯槁,看樣子也並不想爭辯什麽,他要了杯茶,一口氣喝幹後,又繼續講述:


    “總之,從那一刻開始,我的世界終於恢複了平靜,至於以後的事會發展成什麽樣,我也無暇顧及了。


    那兩個怪物也沒有再與我多說什麽,而是瞬間融為一體,等融合完我再一看,他媽的竟然長得和我一模一樣。對了,楚歌先生在學校遇到的,就是他。”


    “後來呢?”楚歌追問道,完美的展現了作為一個聽眾的職業素養。


    “後來那怪物就放我離開了。我又迴到了青木家,在榻榻米上躺了一天,什麽都沒做,就是躺著,那幾年的經曆對我的震撼無法言喻,我需要一點時間,安靜的消化掉自己所有的情緒。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我已經忘了有多長時間沒睡得那麽好過,那種感覺真的無與倫比,金錢和女人帶來的快感和那種感覺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你們能理解嗎?”


    “當然,我特別理解。”楚歌笑道。


    “謝謝……當時的我欣喜若狂,以為一切都結束了,什麽狗屁怪物都給我滾他媽的吧!抱歉,有點兒激動……總之,稍作休整之後,我便準備迴國,心想著終於可以專心經營公司了。現在迴過頭再想想,才明白那時真是天真得可笑,這種事怎麽可能輕易畫上句號呢?


    果不其然,就在我迴國一個月之後,我就為我的鬆懈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怪物並沒有放過我,它如影隨形,一直徘徊在我的身邊。雖然我看不到它,但我能感受到,因為我周圍的空氣始終布滿了淡淡的血腥味,但可笑的是,或許是我和它血脈相通的緣故,我非但並未心生排斥,反而對那股血腥氣息產生了莫名的親切感。


    所以,我選擇無視它的存在,繼續讓自己沉溺於自我催眠,把這一切當成錯覺,努力維持生活的平靜。直到某天的早晨,我醒過來之後,發現我的家人,全都死了。


    是的,我的母親,妻子,孩子,甚至是家裏的傭人,全都死了。


    四處彌漫的鮮血將整座房子染成一片腥紅,家人的屍體全部被堆在我麵前,那怪物宛如一個渴望得到獎賞的孩子,向我炫耀著它的戰績,歡快地手舞足蹈,似乎在期待我的讚美。


    它揮舞著手中的刀,笑著對我說,你怎麽不殺人?你為什麽不殺人?你不殺人,我會很餓,所以我替你殺。


    它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我發了瘋一樣撲向它,想和它同歸於盡,結果你們也想象得到,在它麵前,我連螞蟻都不如,報仇什麽的,就是個笑話。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我不顧身上的血汙,走出家門,走進一家熟悉的酒吧。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啤酒,試圖用酒精稀釋內心的恐懼。我的身上布滿了鮮血,然而奇怪的是,周圍的人卻視若無睹。沒錯,別人根本就看不見那些血,我當時就明白了,就算我當時去報警,多半也會被當成一個殺人狂被抓起來,然後關進精神病院。


    從那時開始,我就想明白了,沒有人能幫的了我,我就是那個怪物的傀儡,沒有一點反抗的可能。


    我在酒吧喝了足足一桶黑啤,你們能想象嗎,是250升的那種橡木桶,我足足喝了一桶!


    我的胃好像變成了一個無底洞,別說飽腹感,甚至連一丁點的醉意都沒有。


    終於,我失控了,我對著周圍充滿血腥味的空氣破口大罵,酒吧裏的人都把我當成了一個瘋子,一個喝醉發瘋的失敗者。


    酒吧老板人很好,他給我倒了一杯冰水,試圖讓我冷靜下來,事實上我也很快恢複了平靜,像一個死人一樣坐迴了吧台。


    那一刻,我的耳邊又響起了那個怪物的聲音,它說不該剝奪我喝醉的權利,是它錯了。


    接著,我感覺腦子瞬間就被酒精淹沒,我根本無法承受那麽多酒帶來的醉意,直接暈死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已經到了晚上,以往這個時候是生意最好的時間,可現在,酒吧大門緊閉,周圍滿是屍體,我的老夥計,酒吧老板也在其中。


    當時的我已經沒有任何驚訝和恐懼的感覺,我很淡定的給自己接了一杯酒,打算就這麽等到天亮,然後打開大門,讓警察發現這一切,然後讓他們把我送上絞刑架,結束我所有的痛苦。


    可惜,它看穿了我的心思,毫不在意地告訴我,有它在,沒有人能發現這些屍體,就算被人發現,它也會修改別人的記憶。也就是說,它吃定我了。


    我試著自殺,但根本沒有用,隻要它活著,我想死都死不了。嗬嗬,不死之身,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在我這卻成了上帝對我的詛咒。


    當時的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隻能瘋狂地喝酒,然後對著那些屍體傻笑。


    那該死的怪物也不說話,就在一旁靜靜的看著我。在我又喝下十幾杯啤酒後,它才對我說,要擺脫它也不是沒有辦法,但前提是我必須幫它完成一些事情。一旦事情辦成,它自然會離開。”


    楚歌三人互相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問道:“什麽事?”


    施羅德意味深長地看向龐敬國,緩緩說道:“第一件事,就是來這個國家,找到龐敬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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