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老夫人一聲厲喝,滿堂寂靜。


    不談她身後的威遠將軍府,這冀老夫人年輕時也是女將一枚,立下的戰功無數,手上的鮮血自然也無數。


    一時之間,廳堂內靜若可聞,而冀老夫人卻反而推開了丫鬟攙扶著的手,顫顫巍巍的走到冀夫人的靈牌前。


    她渾濁的眼眶注視半晌,還是伸出皮膚早就變得溝壑鬆弛的手輕輕的撫摸著燙金色的靈位。


    木製的靈牌死板又冰冷,似乎能直直的凍到人心裏去。


    孽女。


    冀老婦人似乎是再也不堪忍受的閉上了渾濁的雙眼,一行熱淚順著眼角緩緩流下。


    當年,小女兒執意要下嫁給丁尚這個寒門子弟,她包括她幾位兄長都是不讚同的。


    那丁尚除卻一身惑人的皮囊,才華並不算多出眾,家境貧寒,對比起冀夫人在家中明珠似的地位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冀老夫人活了半輩子,深知兩個人門庭上的差距不是差距,那種內裏的細枝末節才是二人根本不能走到一起的原因。


    但當時的冀夫人滿心滿眼都是丁尚,哪怕拚著全家人的反對也要嫁,後來更是一力主張要抬那曹氏為平妻,將整個威遠將軍府的臉麵都丟盡了。


    冀老夫人對於這個女兒從小就如珠似寶的嗬護長大,可沒想到卻反倒是養出了她嬌憨的性子。


    她的一片拳拳愛女之心被傷的千瘡百孔,再後來冀夫人甚至都不讓丁思語去威遠將軍府後,冀老夫人便徹底死了心。


    她隻當這輩子沒有女兒緣,不曾生養過冀夫人。


    可眼下摸著這塊冰冷的靈牌,冀老夫人依舊覺得心如刀絞。


    養大一個女兒,從十月懷胎到牙牙學語,再到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嫁人生子。


    其中付出的心血和感情,又豈是說割舍就能割舍的呢。


    素白的靈蟠被堂前的風吹動著,冀老夫人狠狠的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眼中便是狠辣的厲色。


    “聖旨到!!!”


    庭前白麵太監的細嗓子音響起,眾人紛紛嚇了一跳,隻有陳大舅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聖上終於要給冀氏治罪了!


    哪怕就是她已經死了,但這可不是一命換一命就能了結的事兒。


    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從外麵走來。


    除了為首的白麵公公,手中高舉一軸明黃色的布帛之外,他身後跟的乃是幾位彪形大漢。


    此時他們身上鎧甲未褪,殺氣盡顯,嚇的不少沒見過什麽世麵的丁家本家的人腿都止不住的在抖。


    “母親。”


    三位彪形大漢向著冀老太太行禮,他們竟然就是冀氏的三位親兄長,也是丁思語的親舅舅!


    分別是冀東、冀南、冀北、三位老將軍。


    他們雖然不比自己父親和母親那般勇猛善戰,但作為武將世家,自然也差不到哪裏去。


    如今三人雖未被外放兵權,但在上京城中也都擔任著不低的職位。


    說來也是巧合,同樣是三個舅舅,但冀家的三個對比陳家的三位,便登時能感覺到人與人之間的差別了。


    但陳大舅此刻無心在意這種微不足道的對比,他眼神緊緊的盯著那卷明黃色的布帛,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白麵公公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淺淡的眉微微一皺,身旁的小太監立刻上前將隻有他還在呆楞的陳大舅踹跪在地。


    膝蓋骨與青石地麵碰撞,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音,但比起疼痛,陳大舅更覺得心冷。


    “經大理寺查明!原吏部侍郎丁尚,縱容後宅姨娘曹氏肆意謀害無辜女子,殺人埋屍,即刻褫奪官身!貶為庶人!沒收所有家產。”


    “冀氏盈盈,縱火行兇,謀害親夫,但念及其情有可原,故不予追究,予以與丁家和離,欽此!”


    細細的嗓音收了個尾兒,可其中的話卻讓跪了一地的人臉色各異。


    “謝聖上!!”


    冀老夫人起身,麵帶恭敬的從白麵公公那裏接過了布帛,眾人也紛紛起身。


    “不!!怎麽會?” 陳大舅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丁尚一個當朝探花郎,頂頂的三品大員,不僅被人活活燒死在自家府上,連同庶子庶女也一同葬身火海,如此惡行,明明都知道是冀氏幹的。


    可聖旨裏的意思很明顯,就算查明是冀氏幹的又如何?就連聖上也明晃晃的袒護著威遠將軍府!


    家產沒了!他們也完了!


    陳大舅看著一切,陡然泄下一口氣,整個人萎頓在地。


    其餘人也是麵帶濃重的惶色與不安,丁家本家和陳二舅,陳三舅等人是痛心疾首這丁家的財產全被充了公,那他們豈非白來一趟?!


    而丁家奴仆則要更慘些,家產充公就意味著他們從家奴變成了官奴,官奴通買賣,丁家,就要從此散了…


    而對這一切心知肚明的丁思語心頭揚起快意的笑。


    這樣汙穢不堪的家,她早就不想要了!


    “思語..抱上你母親的排位!”


    冀老夫人的話語從身後傳來,讓丁思語一怔。


    原來不知何時,冀老夫人已經獨自走到了靈堂後,推開了還並未完全釘死的烏木棺材,露出裏麵冀夫人已經幾乎被燒成焦炭的身軀。


    她的皮膚幾乎都已經被碳化,哪怕丁思語一邊哭,一邊小心又小心的為她換上新的衣服,也難掩她屍首的猙獰。


    無他法,丁思語也隻好找來一塊潔白的雪布,遮住了冀夫人的麵容,以此來維護母親最後的一絲體麵。


    此刻,麵對幾乎已經數十年未見過的女兒,冀老夫人愛憐的撫摸了下冀夫人的臉龐,隨後將她緩緩的從棺材裏抱出。


    “母親!”


    “祖母?!”


    冀東等人不解,丁思語也驚唿出聲,可冀老夫人充耳不聞繼續手上的動作。


    隻有長子冀東察覺出了什麽,試探性的上前,“母親,讓兒子來吧。”


    他擔心本就年邁,又因為冀夫人逝去而傷心的冀老夫人逞強傷了身子。


    可冀老夫人隻是擺了擺手,拒絕了他的幫忙。


    隻見明明剛剛還需要丫鬟攙扶著走進來的老太太,已經將冀夫人蒙著白紗的屍體靠在背上,隨後穩穩的馱負了起來。


    眾人被這一幕搞定驚異不已,不明白冀老夫人這是做什麽,就算是因為和離,要帶冀氏迴冀家祖墳安葬,可也不用直接背著屍體….


    眾人看著那冀氏已經被焚燒的有些扭曲的身軀,狠狠的打了個冷顫。


    原本還有些怨憤的內心,也陡然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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