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微臣莽撞!!”


    謝邀看著眼前急切的陸恆,忽的開口自己承認了罪行。


    她斜著身子軟軟的跪坐下去,動作間還似乎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左手,疼的她不禁顫了顫身子,卻還是滿麵愧疚和自責。


    “殿下身份尊貴,是我不知分寸,才誤傷了殿下!請聖上降罪!”謝邀沉聲開口。


    她小小的一個,哪怕穿著將軍的甲胄都顯得格外嬌小,更何況看著她根本無法動彈還有些扭曲變形了的的左手,更讓人覺得可憐弱小。


    “聖上!謝將軍是氣急了,實在是殿下他…..”聽見謝邀的話,小太監沒有起身,卻急急的哭著為謝邀求情。


    不過他的未盡之語也很明顯,是太子先拿謝邀手下的兵卒性命做玩笑,還以切了人的手指這種變態的方式刺激羞辱謝邀。


    此等惡事,作為兵中將領的謝邀自然不能忍下去了!


    但看著陸恆臉上那兩個通紅的巴掌印,皇帝覺得這誤傷怕是也說不過去。


    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謝景琰也跟著跪在謝邀麵前,袒護的姿態擺的明明白白的。


    “若聖上要降罪!是微臣沒有管束好家妹!還請聖上一同賜罪景琰!”


    而隨著他這一跪,花園中的其他的婢仆除了貼身總管於庶英之外,也跟著零零散散的跪了一大片。


    這陸恆,自他當了太子入主東宮這麽多年,被他折磨羞辱過的宮人也數不勝數。


    有的運氣好還能撿迴條命來,但有些命不好的,早就變成了宮牆上一抹枯色的紅,永久的被埋葬在這座腐朽不堪的皇城之下。


    可以說,沒有幾個人不是真心厭惡著這位往日的東宮太子的。


    “唔!”“泥”“妹”


    太子看著跪了一片的宮人,心中終於有了些惶恐。


    “咕”“煤”“煞”


    陸恆急切的開口,卻越著急晦澀腫脹的唇越吐不出來清晰的字。


    他其實根本就沒殺謝邀麾下的那名叫做馮鞏的兵卒。


    自打他上次被謝邀重傷羞辱,顏麵盡失後。


    他從沒有放棄一刻過關注謝邀的一舉一動。


    她被封為安平將軍、她入了禦林軍、她在新兵營裏點了三百親兵、直到她接手了東宮護衛!


    陸恆知道,他報複的機會終於來了。


    但他萬萬沒想到,他隻是拿些了以往自己虐殺死的人的手指,裝在盒子裏嚇唬嚇唬謝邀,讓她提前感受一下死亡的威脅。


    卻沒想到她竟然直接給他整手大的!


    不僅將他打的口不能言,腿不能行!還聯合策反了他宮中的太監宮女!想將他永遠按的翻不了身來。


    還有這些賤婢!他們是想造反不成?!


    竟然汙蔑攀扯自己的主子,轉而去為一個外人求情!


    都是這些人!這群該死的人!


    是他們膽大包天竟然蒙騙天子!


    配合這女反賊演這一出大戲來陷害於她!


    陸恆猛然看向那一群宮女太監們,吃人的目光像恨不得都將他們就地淩遲處死。


    待看見躲在謝景琰身後,麵色還隱隱帶笑的謝邀時,陸恆更是怒極攻心!全身血液湧上了大腦!


    他嘴裏含糊不清的嗚咽了一聲,腎上激素的作用下,竟強撐踉蹌著站起身向謝邀撲去,臉上帶著要與她同歸於盡的瘋狂。


    可惜眾人都在這兒,甚至都不用謝景琰出手,陸恆就已經被抓住按的動彈不得。


    謝邀看著狼狽的被按倒在地的陸恆,忽然終於有了種刻板小說中惡毒女配的感覺了,瞧瞧,給孩子眼睛都委屈紅了,有句話說得好,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有多委屈。


    不過對此謝邀倒是蠻問心無愧的,她除了隱瞞了自己動手的真相,其他的無一不是事實。


    陸恆拿無辜禦林軍的命來向她泄憤是事實,虐打折磨這些太監宮女是事實,那麽他如今眾叛親離也是事實。


    皇帝揮揮手讓人將陸恆拖離謝邀兄妹二人的身邊,走上前親自扶起了兄妹二人,麵帶歉意道:


    “是朕教子無方!”


    皇帝親口認錯,這可是跟下罪己詔同樣的意味了。


    不光給身後的於庶英嚇的一抖,就連謝景琰也是誠惶誠恐的急忙開口:


    “聖上仁德天下!是家妹無狀了。”謝景琰恭敬的垂頭,並不敢順著聖上的話說下去。


    總不能說確實是你當爹的優柔寡斷又心軟,才慣的舊太子這一身的毛病吧。


    看著遠處皇帝對著謝邀兄妹親切關心,對自己卻叫人宛如按著條死狗般無情,眼前的一幕,刺激的陸恆雙眼充血,用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配上紅腫又可怖的臉,更顯得猙獰可怕。


    謝邀!謝邀!


    陸恆咬牙切齒咀嚼這個名字,活像是在唇齒間就在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而皇帝一轉過身就看見陸恆臉上那恨欲啖其血肉的兇狠表情,皇帝跟著搖搖頭眼帶失望。


    為皇為帝者,大忌便是喜怒顯於人前。


    他也實在不明白小時候乖巧聽話的太子如今怎麽會變成這幅天田地!


    淑兒如此美好善良的性子,生下的孩子卻如此蠢鈍呆傻!


    看盡了陸恆的醜態,皇帝離去時背影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歲。


    就連本就佝僂的背脊也低下了好幾分。


    不過走時皇帝也沒忘安撫謝邀。


    不僅會叫來宮裏的禦醫去專門為謝邀看診,還將補償似的將她的品級又升了兩級,並賞賜了諸多珍寶傷藥不知凡凡。


    等到廢太子,如今的幽王也跟著被帶走後,花園內一時之間隻剩下了謝邀和謝景琰二人。


    “唿!”


    謝邀吹了吹垂到額前的碎發,試著動了動毫無知覺的左手,熟悉的疼痛頓時襲來,謝邀撇了撇嘴角,嘶~早知道從手肘處斷了!


    從肩胛骨斷開的她現在背部也跟著痛起來,還是太久沒幹這事了,都不熟練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謝景琰的聲音從身前響起。


    他身量高,謝邀若不伸長了脖子去看,就隻能看到他光潔堅毅的下巴。


    就像此刻謝邀就看不清謝景琰臉上的表情,他的雙眼微斂著,眼底浮動著不明的情緒。


    天色已過了晌午時分,空氣卻不見得有半分溫暖的跡象,時不時還有凜冽的風吹過,在人的臉上心尖留下瑟縮的戰栗。


    “他不該落此下場?”謝邀抬頭發問,一直故作委屈柔弱的眼神也陡然變得尖銳鋒利。


    她說過,動了她所有物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更何況這陸恆還性情暴虐、酷愛折磨宮人,動輒懲處用刑,被他害過的人不知凡凡,如今隻不過啊褫奪了他的太子之位,落得個幽禁的下場罷了。


    讓謝邀說,就活該也讓他嚐嚐被生切手指下來的痛苦才好!


    而謝邀這種無所謂的語氣卻更是讓謝景琰難以接受。


    “他就值得你哪怕自毀自己也要傷他三分?!!”


    謝景琰的語氣說著也跟著帶了三分火氣。


    他一直知道,謝邀行事總是隱約帶著三分偏激和毫無顧忌,但他萬萬沒想到,她會為了能拉太子下馬,能狠下心傷其身來自斷臂膀。


    他是行伍之人,更也曾刀山火海裏闖過,斷骨之痛他最是了解!


    一個大男人骨頭錯了位都能疼的叫爹喊娘的,更何況謝邀這是生生掰斷了自己的骨頭!


    他不是氣謝邀打了太子、引的了帝王對謝家不滿,而是氣她對於自身的漠視和不在乎。


    因為不在乎自己的軀體,不在意它痛不痛,隻要能達到目的,甚至都不在意它的生死!


    這讓謝景琰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奈,他不知道謝邀到底是經曆了什麽才會演變的對自己都如此冷漠,是因為幼時的那段經曆嗎?還是她感覺不到是有人在關心著她的,所以才愈發的忽視自己!


    而不管是哪一種猜測,都讓謝景琰的心此刻如同在遭受著千般淩遲的痛楚。


    謝邀聽到謝景琰的話也是怔愣了一瞬。


    她還以為謝景琰是在怪她隱性的借了謝家的勢陷害了太子,為一向端正清明,家風肅正的鎮國公府潑了髒水了,所以才如此生氣的。


    卻沒想到他竟然在乎的是自己自傷胳膊的事。


    謝邀低頭看了看還軟趴趴的左臂。


    因為沒得吃餓暈被人撿走後,在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她們所要經曆的是世界上最為滅絕人性的訓練。


    百畝叢林的人狗追逐戰,被關在籠子饑腸轆轆餓了三天三夜的一群烈性惡犬,與十幾位豆蔻年華還懵懵懂懂的少女。


    人殺狗、或者狗吃人。


    沒有別的選擇。


    其中不乏以往的生活連殺雞都沒見過的嬌貴小公主。


    然後下一秒小公主就被野狗啃噬的隻剩下一個白嫩的腳後跟,和一個猶帶痛楚和絕望表情的頭顱。


    謝邀從不介意迴憶她那成功的第一戰。


    為了躲避氣味,她刻意用河底腥臭的汙泥塗抹了全身,憑借著在叢林中找到的一塊尖銳石頭,將它打磨成薄薄的石刀。


    生生削下自己手臂的一大塊血肉,以它為誘餌,成功誘殺了七隻惡犬!


    她記得,好像就是左臂吧。


    謝邀垂目。


    眼下的左手雖然還是毫無知覺,但謝邀知道,它上麵還是幹幹淨淨的,並沒有她原本世界中那一塊永久也消磨不掉的疤痕。


    看見謝邀傻傻的盯著自己的胳膊,謝景琰以為她終於知道痛了。


    也不忍心再苛責她了,或者是他本來就沒有資格去苛責她,本來就是因為他沒有保護好她,沒有讓她覺得是可以依靠的對象,才會讓她出此下策。


    “我去叫步輦來。”謝景琰開口,說著就向門外走去。


    禦醫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天氣又這樣冷,謝景琰想著先帶謝邀先行帶謝邀去禦醫院,她雖然傷到的是胳膊,但是謝景琰覺得還是不要讓她亂動,免得裏麵影響了裏麵斷骨錯位。


    可是謝邀看著謝景琰的背影,卻怎麽看都品出一股子蕭瑟可憐的味道來。


    像是被人在路邊猛踹了一腳的流浪狗,濕漉漉的毛打蠟在身上,一向挺立如白楊的身姿也黯淡幾分。


    “大哥。”


    謝景琰猛然停住了腳步,似是還不敢相信聽到了什麽,足足緩了兩息才試探著轉過身來:“你..叫我什麽?”


    “大哥。”謝邀捂著胳膊。


    “我不想要坐步輦,我想你背著我過去。”


    謝景琰怔怔的看著謝邀,實在難以想象,謝邀就板著這麽一張沒什麽表情的臉,說出了這種類似於撒嬌的話語。


    坦白講,謝景琰覺得別說要他現在背著謝邀過去了,他現在都能為自家妹妹去死!


    直到小心的爬上了謝景琰寬闊的背脊後,謝邀才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微不可見的笑眯了雙眸。


    等到出了東宮,看見角門處凍的直哆嗦的李振,謝邀這才知道謝景琰為什麽會來了。


    原來是這小子偷偷告密去了!


    “將軍!”


    李振看見謝景琰和他身上的謝邀,不由的開心的迎了上來。


    他一開始追謝邀又沒追上,想著自己追上也沒用,便轉頭就將信兒告知了謝景琰。


    於是就出現了謝景琰跟聖上一起去救謝邀於水火之中的那一幕。


    李振職位低,也沒啥存在感,再加上這事屬於皇家醜聞,他自己也明白看多了隻會死的更快。


    加上謝景琰已經進去搭救謝邀了,李振也放下了心,不過還是在東宮外死死等候著,哪怕人都凍麻了也要等著謝邀出來。


    看見二人的情形,李振憨厚的笑開了,剛想殷勤的接過謝邀,表示自己可以當人力車夫,代替謝景琰背謝邀。


    可是又難得的想起謝邀是女身,他也不方便,還是自家兄長不避嫌些,所以又險險收迴了手。


    謝邀本想用完好的右手賞他一個腦瓜崩,湊近卻發現他黝黑的眼皮上,因為長時間的等待,霧氣蒸騰的濃霜已經掛滿了他的眉毛眼梢,看起來就像個雪人。


    真是個傻子!


    謝邀無奈的歎了口氣,還是沒將那個腦瓜子崩出去。


    “你今天表現不錯!本將軍心情好,迴頭給你發賞錢!”謝邀挑了挑眉。


    “可是將軍、您自己這個月的月俸都因為遲到被吳將軍發現扣了五十兩呢。”李振忍痛拒絕道。


    將軍這個月的俸祿因為遲到次數過多,已經不剩什麽了,再給他發賞錢那將軍就真是沒有錢了。


    他這麽體貼忠心的下屬實在不忍心自家將軍再月月領白糧,所以賞錢不如留到下個月再給吧。


    謝邀都要氣笑了。


    這人就是純純來給她找不痛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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