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鶴蝶那暴風雨一般的脾氣,嚴以也要忌憚三分,而且她現下正在為這事煩心,她要不想說,怕不是提起來就得生氣。


    “嗯,這家店開很久了,老板人很好,小區裏的人他都認識。”李染和說。


    嚴以點頭笑笑。嘴角還沒放下來,一旁等不及的季冠軍桌下連踢了他好幾腳,嚴以毫不客氣的踢迴去,臉上不動聲色,心中暗罵,天殺的季冠軍,你有勁兒往自己身上使多好啊,幹什麽把問題推給我,我就不為難嗎,攤上你這麽個慫蛋,算我倒黴。可是,該如何巧妙的將話題引到鶴蝶身上呢。


    這時有人敲門。


    鶴蝶抬眼:“這麽早誰啊?”


    季冠軍連忙起身:“我去開,我去開。”


    開門,門口站著一個中年婦女,女人猶疑了幾秒,問:“這是童遊家嗎?”


    季冠軍搖頭:“不是,你走錯了。”


    隨手便把門關上。


    “她說什麽?”聽著是個女人的聲音,但沒聽怎麽真切,鶴蝶往門口盯了幾眼,心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


    季冠軍幾步迴到餐桌:“拜年還能走錯門,這人真有意思,她說找童什麽遊,一聽就是小孩的名字……”


    “什……什麽?”李染和瞪大眼睛,“她走了嗎?”


    “不,不知道啊。”季冠軍懵懵噔噔,“你家不會真有這個人吧?”


    來不及跟他解釋,李染和趕緊去開門,開門一看,人還在,不過,她一下也懵住了,嘴巴張了張:“阿姨……”


    女人微笑點頭,抬腿往裏進。


    “媽?”鶴蝶一瞬間無比錯愕,然後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


    這一聲讓整個屋子仿佛凍結了一般。


    “哢噠、哢噠”,鶴蝶媽媽的高跟鞋在地板上發出聲響,她什麽也沒說,徑直走到餐桌坐下。


    四人麵麵相覷,像做錯事被抓包的小孩似的,唿吸僵硬,臉上的表情無一不透著尷尬。


    鶴蝶媽媽正襟危坐:“你們怎麽不吃了?”


    李染和忙起身,把手邊的飯盒挪過去:“阿姨,你還沒吃早飯吧,一起吃點。”


    鶴蝶媽媽說:“不用管我,我一會迴店裏吃。”


    李染和訕訕坐下。


    鶴蝶媽媽看向鶴蝶:“怎麽沒跟我說有男生在?”


    鶴蝶垂頭,默不作聲。


    李染和又連忙解釋:“阿姨,他們是因為太晚了,就沒迴去,我們隻是一起吃了頓飯……”


    嚴以也解釋:“昨晚畫完畫有些餓了,外麵沒有吃飯的地方,我們就來染和家做飯了,後來太晚了,我們一個睡的沙發,一個打了地鋪。”


    鶴蝶媽媽扭臉看了眼沙發,兩床被子和鋪蓋卷還在上麵放著,她沒說話,但依她的神色來看應該是相信他們所說。她把臉轉迴來,雙臂抱在胸前,視線在每個人臉上停留了幾秒,最後問季冠軍:“你好像之前沒見過?”


    事實上,在鶴蝶那一聲“媽”叫出來之後,季冠軍便靈魂出竅了,他恐怕做夢都沒想到,自己不過殷勤的去開了個門,竟然冷冰冰一句話給人媽媽拒之門外了。為啥偏偏是她的媽媽?蒼天呐,何苦來哉,你這擺明了是在整我呀!


    “他是學校裏的同學。”


    季冠軍半天不出聲,以為他被嚇呆了,嚴以替他迴答,並順勢戳了他一下。


    魂遊天國飄蕩了一圈,歸來不知他們說了什麽,季冠軍:“啊,哦,我……”我不出個所以然,索性先道歉,“阿姨,對不起,怪我有眼不識泰山,我沒認出是您。”


    鶴蝶媽媽並不介意:“你學什麽的?”


    季冠軍立即煞有介事的直起身:“我叫季冠軍,學體育的,我家住菜市口,我爸叫季高升,我媽叫趙曉麗,家裏開農貿市場,菜市口那片都是我家的,我們自留了一個攤位,其他都租出去了,我爸媽現在在跑運輸。”


    鶴蝶媽媽呢喃道:“哦,原來高升鋪子老板不姓高啊。”


    季冠軍眼睛一亮:“您認識我爸?”


    鶴蝶媽媽說:“不認識,買菜可能打過照麵。”問了一句答這麽多,家底都快交代幹淨了,這孩子乍一看,有點缺心眼,細一看,鬼頭鬼腦的,怕是有點不對勁吧。“你一個體育生,怎麽和三個美術生混在一起?”她繼續盤問。


    季冠軍傻嗬嗬笑:“因為我們是好朋友,我喜歡和鶴蝶玩,我倆關係最好了。”


    “好朋友?”這三個字的分量,似乎挺耐人咀嚼,鶴蝶媽媽臉上的神色些微有了變化,她從頭至尾將季冠軍審視了一遍,足足盯了大概一分多鍾,然後目光輕輕一閃,落在自己女兒身上,“我說呢,三人行必有一個多餘的,搞了半天,你才是那個多餘的。”


    這話雖是說給鶴蝶,但鶴蝶媽媽卻接連瞥了嚴以好幾眼,嚴以內心頓感無措,看我是什麽意思?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三……三人行?阿姨你好像有點誤會了吧?……嚴以一臉茫然望向季冠軍,鬼曉得,剛才他嘴裏蹦出“喜歡”二字時,不知在想什麽的嚴以居然聽劈叉了,以為他要當麵坦誠布公,驚得嚴以倒抽了一口涼氣,就說嘛,這小子他就算有那個賊心,也不可能有那個賊膽。


    兩人視線相撞,眼神交流。


    嚴以:別裝傻,沒聽出來什麽意思?


    季冠軍:當然聽出來了,不得不說,你才是我最大的敵人。


    嚴以:少胡扯,你不挺能說的嗎,快接著說啊。


    季冠軍:沒問我,我怎麽說?


    嚴以:你是傻子嗎,你那位和媽媽鬧情緒呢,你不說點什麽緩和一下?


    季冠軍:阿姨氣場兩米八,我不敢……


    “你眼睛不舒服嗎?”鶴蝶媽媽說完那句話,本以為以女兒的脾氣會反駁幾句,等了半天,鶴蝶卻始終一言未發,她隻好接著審視季冠軍,就看到他眼睛像痙攣了似的不停抽搐。


    “沒有沒有,我眼睛特別好,一點也不近視,上學期體側我們老師還誇我呢,我從小練體育,身上的零件都特別健康,不過,偶爾也會受一點小傷,像擦破點皮、扭個手腕之類的,這些對我來說都不算什麽,最多兩天就好了。”說著,季冠軍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那意思應該是在刻意展示自己“特別健康的零件”。


    這孩子話不是一般的密,人也不是一般的傻,甚至傻得有些好笑。


    鶴蝶媽媽喃喃自語:“體育生,將來不好有出路吧?”


    這話聲音雖小,但還是進到了季冠軍的耳朵裏,他一下又腰板挺的筆直:“阿姨,你是不知道,我小學的時候參加過校園足球聯賽,初中參加了青少年田徑聯盟杯和遊泳錦標賽,高中在區運會上拿了第一,我還有二級運動員證書,其實我體育成績還不錯,我的目標是考體大,未來當一名大學老師。”


    鶴蝶媽媽:“大學老師可不是想當就當的,你以後要考研究生嗎?”


    季冠軍:“這?這我還沒想過,但我爸說,隻要我好好讀完大學,以後想幹什麽都可以。”


    鶴蝶媽媽:“那你呢,就目前而言,你確定一定能考上體大?百分之百有把握了?跟爸爸媽媽商量過嗎?這麽重要的決定他們放心嗎?”


    季冠軍:“啊?我……”


    “媽,”鶴蝶終於開口說話了,“你逮著他問個沒完幹什麽,這一大早的,你不就是來堵我的嗎,好了,現在你也看到了,滿意了吧?”


    鶴蝶媽媽:“我堵你幹什麽呀,我是想染和爸媽都不在家,沒人給你們做早飯,順道就送過來了,這不,純屬意外嘛,我哪知道屋裏還藏了兩個小男生呢。”


    “飯呢?”


    “飯?我那個,拎了一箱牛奶,你想喝嗎,那個也能當早餐。”


    “都是借口,騙人的,我就知道,我說的話你從來都不相信。”


    “出門著急了,我……你們不是正吃著呢嘛……”


    鶴蝶媽媽語塞住了,但女兒不啞巴了,她的神色明顯有了笑意。“媽媽知道,最近因為報考學校的事,你對我有情緒,看見我就特別煩,可你也不能不迴家呀,爸爸媽媽會擔心的。”


    “有什麽好擔心的,我隻是在朋友家住一晚,又不是離家出走。”


    “是是是,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現在是準備校考的關鍵時期,壓力大心情不好,這些都是難免的,我應該多多理解你才對,我已經自我反省了,你爸爸也批評過我了,他狠狠罵了我一頓,說你要是實在嫌我不順眼,就讓我去店裏住幾天,他還說,如果你今天晚上還不迴家的話,讓我也別迴去了。”


    “少拿我爸當擋箭牌。”


    “咋還不相信呢,不然我為啥這麽一大早的過來,還不是讓你爸給罵的。”


    “我爸真可憐,明明他才是挨罵的那個,到你這卻反過來了。”


    鶴蝶媽媽瞬間不淡定:“你和你爸真是一個德行,你們倆都可憐,就我是壞人行了吧,我沒日沒夜的為這個家操勞,到頭來反倒成了罪人,我就不明白了,我究竟哪裏做錯了,怎麽樣你們才滿意?”


    鶴蝶不敢直視的低下頭,沉默了許久,緩緩發出一絲孱弱的聲音:“你沒錯。”


    “你嘴上這麽說,心裏可不是這麽想的吧?”鶴蝶媽媽很是無奈的閉了閉眼,“我真是被你們爺倆磨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你爸跟個牆頭草似的,自己腦子一團漿糊,啥也不懂,啥也不了解,就知道夾在中間和稀泥,合著這個家裏全讓我給得罪幹淨了,你倆一個姓,是一夥的,我裏外不是人。”


    “誒呀,媽,你說這些幹嘛呀,有事迴家說不行嗎,我們要去畫室上課了。”


    “別著急,我還有兩句話沒說完呢。你爸那邊我不管,但我要告訴你,如果麵前有兩條路,一條崎嶇看不清方向,一條平坦又不擁擠,不用猶豫,必須選後者。你可能會覺得,我太專橫了,沒有讓你自己選擇,強迫你去做不喜歡的事情,無論你怎麽想,我都不否認,如果我有能力有本事幫你掃清麵前的所有障礙,我還是會這麽做,不是我小看你,我隻是希望你能少經曆一些波折,少走一些彎路,少撞一些南牆,難道這樣也有錯嗎?要我說,上什麽大學都一樣,最後僅僅隻是拿了一張文憑,什麽夢想理想什麽的,你不需要有那麽大的抱負,不用把自己搞得那麽沉重,也不用那麽辛苦,你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享受和體驗,以後畢業了,也不用去給人打工,一個月掙那仨瓜倆棗都不夠我心疼的,有我和你爸在,你隻負責過好屬於自己的每一天,簡簡單單,快快樂樂的就行了。”


    “說了這麽多,實際上還是那些話,你說得不煩,我都聽煩了。”


    “怎麽又煩了呢?那你說,到底要我怎麽做?”


    “我說了有用嗎?有被重視過嗎?”


    “怎麽沒有,我選學校的時候都問了你的,你不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嘛,咱們有多大的手,就端多大的碗,不能太貪心了,你不能看人家染和考美院,你也跟著眼熱,萬一落榜了呢,不得重頭再來一年,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熬過了高三,再來一年高四,那得多慘啊!”


    “你寧可覺得我會複讀,也不相信我一次能考上,還說沒有小看我?”


    “我怎麽會是這個意思呢,我說的是萬一,單純做了一個假設,意思是提前規避風險,盡可能的避免……”


    “嘴上說得好聽,什麽風險不風險、體驗不體驗的,你都把前麵的路堵死了,就算我想撞一迴南牆,連牆邊都挨不著,還怎麽撞。”


    “那就說明那條路不好走,沒什麽值得體驗的,生活中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在等著你,幹嘛把時間浪費在不值得的……”


    “又,又要開始辯論了是吧,我辯不過你,你總是一堆大道理,我聽了都有一籮筐了,耳朵都起繭子了。”


    鶴蝶何許人也,那嘴皮子溜的,一口氣懟人不帶重樣,無奈有其女必有其母,麵對強勢的媽媽,顯然她是有些無力招架,比起平時大殺四方的她至少遜色了一大半。從來沒見她說話打過磕巴的季冠軍,哪能看得了她受這樣的委屈。


    “阿姨,我想禮貌地打斷一下。”季冠軍冒頭說道。


    鶴蝶媽媽看了他一眼,神情不陰又不陽,隱隱給人一種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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