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美術館人流量到達頂峰,空間並不怎麽富裕的展館內,接待量已然達到了飽和狀態。


    李染和走馬觀花一般,流連在山水潑墨、詩意丹青之中,許是受到周圍看上去人均藝術家風範的觀賞者影響,她逐漸進入入迷忘我的境界。


    這時小纖在背後拍了她一下,“剛才那個男生是不是叫嚴以?”


    李染和無聲點頭。


    “那就對了,跟我走。”小纖拉著她,不由分說去向另一側的展覽牆。


    李染和沒明白什麽狀況,不禁想到嚴以怎麽了?嚴以也在這一層嗎?她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順著人流伸長脖子張望,掃了一圈似乎沒有發現嚴以的身影。


    小纖拉著她過來的地方,李星苒也在,她正舉著手機對準牆上一幅畫“哢哢”拍照。李染和隨意瞥了一眼,感覺就是一幅普通的水墨作品。


    “你們站我後麵幹什麽,嚇我一跳。”李星苒轉身看見她們,眼皮一翻,傲嬌的甩著脖子走開了,“我看完了,你們慢慢欣賞吧。”


    說這話時,李星苒特意看向李染和,感覺她口中“慢慢欣賞”這幾個字意有所指,好像專門對著李染和說的。


    目送走李星苒施施然離開的背影,李染和不免沉了口氣,心想這才幾分鍾不見又哪裏惹到她了。


    小纖說:“你看她,明明都拍照了,還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染和,你快過來看,你一定想不到。”


    李染和正想“慢慢欣賞”一下,能讓眼高於頭頂,鼻孔朝天看人的李星苒青眼有加的作品,究竟有什麽過人之處。而且連小纖語氣裏都帶著幾分激動,這讓李染和敏銳的感覺肯定有蹊蹺,不覺之間,她那顆逐漸強烈的好奇心,仿佛要從胸腔裏掙脫跳出來了一般,驅使著她想要搞清楚到底怎麽迴事。


    李染和湊上前目光鎖定在牆上的作品,這幅畫雖然用了筆墨宣紙的方式,但不太像傳統意義上的國畫。從描繪的場景看,有學生畫架石膏像等,應該是畫室一角,畫麵構圖疏白相宜,人物形態各異,繪畫語言的表達倒也不失為有趣。隻是有趣歸有趣,玄妙之處在哪裏呢?她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小纖提示她往下麵看。


    李染和眼睛瞄到右下角的落款處,作品名叫《初見乍歡》,旁邊有一行題字,字體過於潦草,看不懂上麵寫的什麽。再看還有一個紅色方形印章,看清楚印章上的名字後,李染和差點失聲尖叫出來。她捂著嘴巴再三確認,沒錯,是“嚴以”兩個字沒錯,但她還是小小的遲疑了兩秒,是我認識的那個嚴以嗎?他的畫都可以參加展出了?他什麽時候這麽厲害的?


    “怎麽樣?我就說你一定想不到吧。”小纖指了指旁邊的另外兩幅,說,“一共三張,應該是一個係列的,不過我覺得你麵前這張最好看,你看那個站在教室正中間的女孩像不像你?”


    李染和說:“不像吧,怎麽會是我?”


    “感覺有點神似,我也說不上來。你之前不是跟爺爺學過國畫嗎,你覺得他畫的怎麽樣?”


    “我隻會畫一些蘭花草什麽的,對這個不太懂。”李染和隻大致看了眼場景,讓小纖這麽一說,不覺又盯上去仔細看上麵的人物。


    “咳咳。”


    這聲音……不會吧?


    李染和收起臉上還在訝異之中的表情,轉身露出一個被作者本人現場抓包後略微尷尬的笑。


    “看了這麽久,有什麽評價嗎?”嚴以明明一臉得意,卻假裝矜持的勾著唇角淺笑。


    李染和不知道他在後麵站了多久,想想自己剛才那個樣子,感覺怪不好意思的。


    “挺好的……沒聽你提起過,想不到你已經這麽厲害了。”


    嚴以謙虛一笑:“其實也沒什麽,當時在網上報名投稿後,我也沒想到會入選參展,可能沾了爺爺的光。”


    接下來,李染和不得不跟嚴以同行,嚴以對國畫知識和藝術家作品都非常了解,很多在李染和看來乏善可陳或者一眼掠過的畫作,嚴以卻能站在藝術鑒賞的角度,看到很多她所看不到的東西,有了他的解說,那些峰水花鳥、竹草魚蝦,少了一些枯燥,多了一些相映成趣的情調之美。


    中午十二點剛過,嚴以與李染和的手機約好了似的同時響起。


    “我們在美術館門口,和嚴爺爺一起去吃飯。”


    “我們在美術館門口,和李爺爺一起去吃飯。”


    連電話中僅差一字的通話內容,也像商量好了似的。


    美術館附近都是藝術園區,因為是臨時起意決定聚餐,加上下午還有主題講座,他們不宜走太遠,嚴利風就近定了 一家粵菜餐廳。


    餐廳環境雅致,包廂內點完餐後,長輩們繼續侃侃而談。


    他們談論的內容天南海北,李染和沒什麽興趣也聽不大懂,再加上旁邊坐的是嚴以,讓她莫名有些拘束。


    李染和幹巴巴的坐著渾身不自在,端起剛剛服務員新沏的決明子菊花茶送到唇邊,有點燙嘴,小小嘬了一口,又放了迴去。這時眼角感覺到旁邊的嚴以往過來靠了靠,李染和轉頭看去,嚴以笑意盈盈努著嘴像是有話要說,李染和輕輕發出一聲,“嗯?”


    “一直拒絕我好友申請?”嚴以眼皮微微閃動,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


    李染和腦袋裏快速搜索了一遍,有印象但沒有完全想起來:“那個什麽什麽,一串全是看不懂的表情符號的人是你?”


    嚴以委屈巴巴:“是啊,就是我。”


    李染和苦澀一笑,她還納悶呢,那個昵稱稀奇古怪的人幹嘛一直執著的發送申請,誰能把他跟嚴以聯係到一起?想到一連拒絕了他好幾次,李染和陪笑道:“你也不加備注,我還以為是不認識的呢。”


    嚴以訕訕一笑,低頭掏出手機:“沒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李染和也趕緊拿出自己的手機,等待接收申請的同時有些好奇的問:“你怎麽知道我的qq號?”她的疑惑不無道理,按理說他們要是有共同好友,應該會有顯示,正是沒有共同好友,她才貿然將那個賬號歸為奇怪的陌生人,幸好沒有一氣之下拉入黑名單,不然就更尷尬了。


    嚴以靈機一笑:“我自然有辦法。”


    李染和操作完成後關上手機,若有所思的捧起桌上的水杯。


    嚴以一邊修改自己的昵稱,一邊說:“少喝點水,肚子都喝滿了。”


    九月團臍十月尖,正是吃螃蟹的好季節,餐桌正中的帝王蟹肥美生猛,還有剛上來的白切雞、脆皮燒鵝、八寶冬瓜等有名的傳統粵菜,菜上齊後滿滿一大桌美味讓人欲罷不能。


    嚴利風手裏端著小酒杯,提議大家先碰一個,說:“今天倉促了,這小碟子小碗的看著精致,兩筷子下去不夠一個人吃的,改天時間充裕了,我做東給咱們再整一桌比這更大的。”


    正式開飯後,在小纖和嚴以一左一右不斷投喂下,李染和很快就吃飽了。小纖挑起一隻蝦,掐頭去尾脫幹淨皮,正準備丟到李染和的盤子裏,另一邊嚴以筷子尖也挑著一隻剝得幹幹淨淨的大蝦,兩人動作出奇一致,彼此互看一眼不由愣在半空。


    看到嚴以那隻比自己的更大更肥嫩,小纖像暗自較勁一般直接把手裏的蝦喂進李染和嘴裏。


    李染和緊忙嚼了幾下,訕訕笑道:“我有點吃不下了,你們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這一幕,讓嚴利風看在眼裏喜在心裏,之前追問嚴以的女同學,讓孫兒的顏麵有些難堪,他自知過於唐突了,之所以促成這頓飯,其實就是為了一探究竟。


    嚴以自小跟著爺爺奶奶生活,所謂知子莫如父,雖然隔了一代,但嚴利風覺察起嚴以的小心思來,無需多問一個眼神就了然在心了。從進了包廂坐下來開始,嚴利風一心二用,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半天,暗暗感慨這小子有點本事,又是剝蝦又是夾菜的,什麽好吃的都一股腦往人眼前攬,小小年紀還挺會照顧人。可惜了這位女同學一看就沒開竅,唉,革命尚且艱難,同誌還需努力啊。不過這小子向來心思沉又少言寡語,要是一直磨磨唧唧沒個結果,那還不等到猴年馬月去,看來像今天這種牽線搭橋的事情,作為親爺爺以後還得多出馬幾次才行。


    說話間,嚴利風話題陡然一轉:“君山老弟,你家幾位姑娘都是學畫畫的?”


    李君山顯然沒來得及跟上思路,筷子舉在空中,眼睛來迴在幾個姑娘之間打轉,半晌後才開口:“嗯,最小的那個學文化課。”


    嚴利風說:“我們家嚴以打小跟著我學習國畫,但現在藝術考試小三門裏沒有國畫這個科目,那些什麽素描色彩的他入門比較晚,小同學還要拜托你多幫襯才行啊,相互多學習多交流,多點時間在一起可以加深感情嘛。”


    嚴利風緊盯著“小同學”李染和,眼窩裏的笑意都快掉進碗裏了。


    “咳……”嚴以一口米飯嗆在口中,這老頭子也忒刻意了,再不攔著點不知道還會說出什麽來。


    嚴以又咳咳了兩聲,暗示爺爺差不多可以了。


    嚴利風對他拋過來的眼神不加理會,反而擠眉弄眼的示意他“放心吧我心裏有數”,嚴以再要反抗,他索性閃躲到一邊,扭頭滿臉推笑的看向李君山。


    “那是自然,互相幫助應該的。他們現在還小,以後熟悉了解的時間多得是。”其實說了半天,李君山還沒搞清楚嚴利風口中的小同學到底是誰。


    “來,多吃菜。”奶奶一直顧著小天,沒有開腔,聽見李君山稀裏糊塗的發言,夾了一口菜放在他碗裏。


    這麽明顯的弦外之音連奶奶都聽出來了,奶奶肯定在怪李君山搞不清楚狀況還瞎說話,好好的姑娘讓你帶出來吃了頓飯,莫名其妙快變成感情交流局了。


    “爺爺,我跟染和會好好努力的,您就別費心了啊,你也多吃點菜,下午還有講座呢。”


    說話間嚴以偷瞄了一眼李染和,感覺李染和窘迫的樣子比李君山還迷糊,讓他不覺好笑的同時心裏多少有點鬱悶。


    “我們會好好畫畫,努力考大學。”李染和燒紅了臉脫口而出,語氣特別正經,好像在著重強調著什麽。


    她剛才心裏猛地一震,嚴以的話乍聽沒什麽,可他的意思是好好努力畫畫,還是好好努力加深感情?這句話聽著好像有歧義,還是自己理解錯了?其實說完她就後悔了。


    旁邊的小纖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


    嚴利風卻甚是滿意,哈哈大笑道:“那我就等著看你們的了。”


    吃飽喝足後時間也差不多了,一行人從餐廳出來,原路折迴美術館。


    嚴以走在李染和的旁邊,好幾次欲言又止想說點什麽。可李染和本來就是神經大條的,剛才的事早就忘一邊去了,此時腦中迴味的全是一道道菜譜,心想不愧是與法國大餐齊名的粵係菜,可惜白切雞離得遠沒吃上幾口,迴去讓李頃好好研究一下,在家裏做應該也能做出來。


    “染和,我爺爺喜歡開玩笑。其實……我也覺得應該好好畫畫。”嚴以總算張口了。


    “嗯,我知道。”聽到嚴以特意的解釋,正在迴味無窮的李染和恍惚了一下,思緒才連貫起來,不畫畫還能幹什麽?那會腦子可能宕機了,才會誤以為成那樣的意思。


    下午的講座極其無聊,幾位大學教授和藝術家圍坐在半弧形講台中央,一開始就唇槍舌戰,進行了一輪又一輪。台下的李染和忍不住小聲嘀咕,不是在探討藝術嗎,怎麽搞得像吵架一樣。在她幾近昏迷狀態時,台上屏幕裏播放起了ppt,幻燈片上展示的名人藝術作品,才吸引她稍加清醒了一點。


    李君山被拉去隔壁現場作畫,一下午沒再出現,小天好動坐不住,奶奶領著去場館內的書店看書了。嚴以隨嚴利風四處交際,雖然老大不願意,奈何嚴利風偏愛炫耀這個大孫子,走到哪都要一臉驕傲的介紹給人認識。


    到了五點多鍾,展覽基本要結束了。李君山被一些舊相識和展館方的人再三邀請去參加晚宴,好不容易推脫掉,離開時已將近六點多了。


    傍晚時分的落日即將隱沒,餘暉將天空染織成了一幅五彩斑斕的絕美畫卷。車窗內的李染和掏出手機將這幅令人沉醉的畫卷定格在相冊裏,拍完獨自欣賞了一會,然後上傳到空間狀態。她喜歡記錄美好的事物,也喜歡與人分享。


    奔波了一天,一身疲倦的迴到家,李染和簡單洗了個澡後,平展展的躺在床上一動不想動。


    小纖從浴室出來用毛巾揉搓著濕噠噠的頭發,看李染和蔫兒不唧唧躺在床上,叫她起來吹幹頭發,李染和撒嬌賣萌把頭伸過去讓小纖幫她吹。


    “染和,你不覺得那個嚴以同學挺有意思的。”小纖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不覺得,他平時沒幾句話,總繃著個臉。”


    “不是啊,今天挺能說的。”


    “哦。他跟你說了。”


    “那倒沒有。你是嫌他太悶了。”


    那倒也沒有,具體什麽感覺李染和自己也說不上來,跟他在一起時挺舒服的,不過他言語太少了,很多時候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加上她反應有點慢,總會不自覺的在意是否說錯話或者在他麵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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