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台諫一退出,鄭副台諫雖還想為月台之事再行諫言,卻讓身旁的楊太傅橫了一眼,便癟了氣,隨著王台諫身後告退離去。


    兩大言官一走,身為正一品,皇後親父太子嫡親祖父的楊世文楊太傅頓首:“陛下保重龍體,臣也告退。”


    禦上房內最大的權貴一退場,兩大主角言官也已退下,其他三品大員或多或少隻是來摸清況,見已無戲可瞧,便紛紛告退。


    太子一派的人必有,其中三皇子一派的人也有,甚至於皇帝一派也來了幾個。


    這戲台搭得夠大夠寬的。


    片刻間,禦上房清靜了不少。


    龍宣揉了揉額際,喜怒不明地說道:“朕被這些老頑固煩一個早上了,還是白代詔有辦法,三言兩語便打發了。”


    白青亭隨立一旁,靜默不語。


    內侍傳話說皇帝候著她,她便想,這皇帝定有什麽得罪人的話兒事兒要她去說要她去辦吧,果不其然。


    幸好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她駕輕就熟。


    對於皇帝的話,她沒有表態,隻是看向呂司記。


    呂司記意會,忙輕聲道:“奴婢是提醒過陛下午膳……”


    她低下頭,後頭的話不明而喻。


    劉德海輕笑道,“白代詔,老奴也是提醒過陛下的,隻是不比白代詔的話兒管用。”


    不是她的話管用,是她臉皮夠厚命夠硬,敢在那些個目光如劍的大臣們底下視之無物,這皇帝老兒想做賢君,國事不怠,廣納群諫,偏耳根子又不想太受罪,便扯著她出來去得罪這些個大臣。


    往好了說,她是聖恩隆寵。


    往壞了說,她就是陛下手中那把隱形的匕首,看誰不順眼便著她輕輕刺上一刺,不見血,卻足以讓人記住她。


    這一旦讓人記住,壞事往往要比好事多。


    鄭副台諫之事,不就是一個近日來最好最新鮮的證明麽。


    龍宣聽她們三人這一番推委,他龍心大悅,哈哈大笑,道:“好了,白代詔莫怪呂司記了,她這幾日勤勤勉勉,事事盡責。至於劉德海,他還不了解你?知你定來,便把此事留給你來出風頭,豈不更好?”


    是他的意思,偏偏推到劉德海頭上去。


    不過劉德海是老人精,他深知聖意,哪迴不是順著應著。


    劉德海果然抿笑不語,呂司記倒是向龍宣躬身一禮,謝其盛讚。


    “奴婢遵命。奴婢此番前來,實另有一事。”白青亭雙膝重新跪下,又行了稽首大禮,拱手於地,頭磕在大理石之上:“陛下,奴婢叩謝陛下聖恩,永感五內!”


    她在謝他壓下參她的奏折一事。


    禦上房在場的哪一個不是腸子繞三繞的人,自然明白,何況一國之皇的龍宣。


    他隻凝目盯著伏身在地的白青亭,半會才道:“真要謝朕,白代詔便替朕送些禦膳到椒鳳宮,撫慰一番皇後掌管六宮之辛苦。”


    白青亭緩緩渡步在前,兩名宮婢提著兩個食盒跟在後麵,一路雖沒個浩浩蕩蕩,但各宮各殿的耳目卻不少。


    她想,她還未踏入椒鳳宮範圍,皇後楊妍嬌應該就收到風了。


    她邊行,邊琢磨著到椒鳳宮後如何行事,又如何應付皇後的刁難。


    可就如同她想錯皇帝一般,將皇後的態度也想錯了。


    入了椒鳳宮,她竟一路無阻,宮人也甚是有禮。


    到了正殿椒鳳殿,夢代詔早親迎出來站在殿門口候著。


    她穿著打扮與白青亭一般無二致,唯一的區別在於盤桓鬢上的條形珠子,她戴的是同宮裝的紫色,白青亭則是彩珠,更為絢麗奪目。


    宮中女官一律這身裝扮,品階高低則以半臂上的左臂處繡著的常春藤數量來以區分,品階越高繡著的常春藤越少。


    比如說,她正三品,繡的是三條常春藤。


    除此之外,也不知是從何時起,盤桓鬢上的條形珠子也有了分別。


    這宮中,除了她白代詔,再無人飾戴條形彩色珠子,似是有意與她區分開來,其他人或紫或粉或藍或其他顏色,就是沒人戴彩色的珠子。


    二人品價相同,無需誰向誰行禮。


    看到她的身影,夢代詔便滿麵笑容迎向她,拉著她的手親昵地說道:“聽聞白妹妹大難,凝寒心裏焦急,想著要去清華閣探望一番,卻不曾想,陛下下了口諭,白妹妹養傷期間,除了照顧妹妹的秦采女,其他閑雜人等皆不得打擾!”


    白青亭迴以一笑,“青亭勞夢姐姐掛念了。”


    “應該的應該的!”夢代詔又道,“不得法,我方向秦采女打聽了你的傷勢,得知你安好,我吊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下了。”


    得知她安好,她們這些人吊著的一顆心是吊得更高了吧。


    二人邊寒喧著,邊入了椒鳳殿。


    皇後端坐首位,她梳著淩雲鬢,繡頰明媚,十指塗著大紅丹脂,腳踏金鳳殿翅的高翹錦履安坐鳳座,舉手投足間寬袖紛飛,她本生得豐腴,卻因身著對襟淡赭齊胸長襦裙,使得頓生飄逸大氣之感。


    行完叩拜之禮後,白青亭著身邊兩名宮婢上前,謙恭道:“皇後娘娘,陛下知皇後娘娘掌管六宮,日夜操勞,未曾有懈怠,著令奴婢帶著禦膳前來椒鳳宮,以小慰皇後娘娘之辛苦。”


    “有勞白代詔親走一趟。”皇後麵帶微笑,客氣有加,令夢代詔收起禦膳之後,又道:“聽聞白采女與白代詔曆來交好,現如今她在本宮椒鳳宮當差,白代詔可要見上一見?”


    白青亭一驚,有些意外皇後的突然示好,她躬身禮道:“皇後娘娘如此盛情好意,奴婢自當領受。”


    “夢代詔安排吧,本宮還要趁熱品嚐一番陛下賜下的佳肴,便不與你們說話了。”皇後起身道,“夢代詔安排好後,便留下來好好與白代詔、白采女好好說說話敘敘舊,不必侍候本宮了。”


    皇後出了椒鳳殿不久,白采女便進來。


    白瑤光生得貌美,氣質帶著仙氣,雖已二十有一,卻仍保存著一種純淨少女的芳芬。


    看到白青亭安好,她先紅了眼眶。


    白青亭眼睛也有些澀澀的,不知是因原主對白瑤光真心關懷之故,還是因她在現代無半個親人之故,但很快被她壓下。


    她上前握住白采女的手,“瑤光,你能到椒鳳宮當差實是福氣,我大難不死也是福氣,怎麽一見麵你倒掉起金豆子來了?”


    白采女不是愚笨之人,初見白青亭完好無缺不過是喜不自禁,聽其一逗,她立刻破悌為笑,“白代詔說得對,瑤光失禮了。”


    “怎麽不過一陣子未見,你倒與我生疏起來?平日裏青亭青亭地叫著,這會倒喚起品階來了,莫不是攀了金鳳凰,倒嫌棄起青亭了?”白青亭說著,握著白采女的手用力壓了壓。


    你也就我一個後台了,若再與我劃清界限,隻怕皇後與太子再不會有所顧忌。


    白瑤光淚眼朦朧,朱唇微啟了又闔上。


    我豈會不知?可倘若因我連累了你,大仇何以報?我心又豈能安!


    夢代詔見二人氣氛凝重,不禁一笑,“看你們姐妹倆情深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在生離死別呢?”


    白青亭移開盯在白采女臉上的目光,調笑道:“瑤光一到椒鳳宮,便與夢姐姐親厚,都不與我情深了,往後要是不再往來,可不就是生離麽?”


    夢代詔噗哧一聲笑開,白采女也終於展了顏。


    “白妹妹盡說胡話!”夢代詔拉起白采女親昵地挽在一起,“瑤光妹妹與我同在椒鳳宮,又乖巧懂事,我自當事事照顧她,你何時想來看她便來,胡說什麽生離!”


    白采女也拭幹了金豆子,頗為正色道:“青亭,莫亂開玩笑!”


    相對於白夢二人的調笑,白采女是真的怕與白青亭生離,怕極了。


    “好,不開玩笑。”白青亭從懷裏掏出兩塊碧綠玉佩,將其中雙麵縷空雕繪著萬年青圖樣的一塊交與白采女,正色道:“我們都會很好,一直都很好。”


    萬年青,四季常春。


    她們會一直都很好,一直四季常春。


    白采女豈會不明白其中含義,隻是神色中仍微帶憂慮之思。


    白青亭又將另一塊玉佩交到夢代詔手中,“夢姐姐,這是送與你的,小小物什,還望姐姐莫嫌棄。”


    雙麵縷空雕繪著櫻草花圖樣的玉佩,寓意著青春美麗。


    這樣美好的寓意,誰人都喜歡,夢代詔也不例外,“白妹妹放心!這玉佩我甚是歡喜,倒是我沒準備什麽迴禮……”


    “夢姐姐聰慧過人,當知道什麽才是對妹妹最好的迴禮。”白青亭頓了會,又道,“我來椒鳳宮也有好一會了,還要迴去複命呢,這就告辭。”


    “白妹妹還未曾好好坐坐……”


    “不了。”


    她走後,殿中二人各有所思。


    白青亭討好夢凝寒,無外乎因著白瑤光。


    剛走出椒鳳宮,白青亭便覺得有人在跟著她。


    在現代,在解剖之前,她常會跟蹤目標以便掌握其行蹤做最好的逮人安排。


    這種事情又不要讓旁人發現,故久而久之,她的反偵察能力很是不錯,隻要不遇到高手中的高手,加上她常年練空手道、柔道練就的好身手,她基本未失手過。


    所以當她先去複了命,再遣開兩名宮婢,獨自一人迴清華閣假寐之後,她便在那人入了她的寢室之後將其逮住。


    那人內著月青短襦長裙,佩同色披帛,外著深綠半臂,這一身青綠色宮裝很好說明了她的身份。


    是一名宮婢。


    還是那名在月台之上推她下四十八米高台的宮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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