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三姐臉一紅,看了下廚房的方向,卻是不作聲了。


    顧早知道家中貧寒,應是沒有茶果之類的點心,見李嬤嬤這般言行甚是可憎,忍不住開口說道:「阿武,嬤嬤口渴,快去看看缸裏還有沒有水,舀一瓢子來。」


    李嬤嬤忙不迭搖頭,叫住了顧青武,「欸,誰要喝你家那涼汪汪的水啊,快去叫你娘迴來,萬橋村的萬家遣了我來的。」


    顧早還沒明白過來,卻見顧三姐微微低下了頭,神情有些羞澀。


    顧青武看了看顧早,見她點頭,便一溜煙地出了院子,去追方氏了。


    等候的時候,那李嬤嬤蹺起了腳,斜眼掃了一遍顧家的家當,眼中的鄙夷之色十分明顯。


    顧三姐坐在一邊,手上拿著一件繡活,正在低頭刺繡,隻是顧早看得出來,她有些心神不定,不時就抬眼看著門外。


    沒一會,就聽到一陣踢踏的腳步聲傳來,方氏迴來了,看樣子她是未到田裏便被顧青武給追了迴來。


    看見李嬤嬤,方氏顧不得擦汗,立刻堆出一臉的笑,幾步跑了進來。


    「哎呀,李嬤嬤來啦,大熱的天,真是辛苦啊!」又看了一眼顧早,眉頭一挑,罵道︰「二姐兒,怎麽隻顧坐著,也不給李嬤嬤奉茶!」


    顧早嘴巴應了一聲,卻仍是坐著沒動。


    方氏罵完也沒再理她,轉向李嬤嬤,臉上露出巴結的笑意,「李嬤嬤,今天過來,是不是哪家看中了我家二姐兒?我可跟你說啊,我這女兒樣貌是數一數二,全揚州隻怕沒比她出挑的了,隻是可憐她命苦,被遣了迴家,如今也不指望大富大貴,隻要家中有幾畝田地,手頭有幾個銀錢,隨便嫁了做個填房什麽的,也算終身有個依靠……」


    李嬤嬤卻是吐了一口濃痰在地上,咯咯笑了起來,露出滿口的黃牙。「顧婆子,你倒是好意思說出口,現在誰人不知是你家二姐兒克死了李官人,又去勾引那李家公子,這才被正頭娘子一頓棍棒給趕出來的,還妄想做填房?作你的白日夢去!若有人看上,再老老實實做個妾,熬幾年等生出個小子,這才是正理。」


    方氏被她說得啞口無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才訕訕陪了笑臉問道:「既然不是為了二姐兒,不知李嬤嬤過來又是為了什麽事?」


    李嬤嬤「哼」了一聲說道:「萬橋村的萬戴家,托了我過來,要為他家大小子和你家三姐兒的婚事解聘。喏,這是你家的婚書,還給你,還請你也將萬家的婚書還了。」


    顧早一怔,看向顧三姐,見她臉色發白,手上拿著繡花針,一動也不動。


    方氏先是沒反應過來,等過了一會,臉上的笑容就凍住了,她突然跳了起來,瞪圓了眼睛,指著李嬤嬤的鼻子高聲大罵,「你這老虔婆!吃飽飯撐了來生事!我還道你是為我家二姐兒來的,原來是不懷好意,要拆了我家三姐兒的姻緣!三姐兒和萬家大小子的婚事是打小就定下了的,我還尋思著這兩日托媒上門催婚呢,你倒好,竟是紅口白牙地來咒她,你當我家顧二沒了,我就是好欺侮的嗎?」


    李嬤嬤抹了抹鼻子上被方氏噴濺到的唾沫星子,也是大罵起來,「我呸你個顧婆子,你以為自己是誰啊?你家男人死了,從前的田地早就典的典、賣的賣,如今還剩多少家當?偏偏又遇上二姐兒這樣的醜事,誰會願意與你做親家?萬家說了,當年他家送上的聘禮,兩疋布帛、五千文錢、一隻鵝、兩壇酒、一擔點心,如今也不要你還,你隻要快快把萬家的婚書拿來,我好迴去覆命,得了那幾個辛苦錢!」


    方氏眼一瞪,順手抄了門後的一根竹扁擔要打李嬤嬤,李嬤嬤卻是挺了胸,一手叉在腰間,一手抖著一張紅底貼金的帖子。


    「你家這婚書可是寫明了要陪嫁首飾、金銀、帳幔,還有二十畝田地的,看看現在……」她圍著方氏繞圈,口中嘖嘖有聲地道:「隻怕是肚皮也難填飽了,你拿什麽當嫁妝?我看你家三姐兒樣貌也還不錯,倒不如托了我,好生給她找個人家,與你家二姐兒一起做妾,也算是我功德一件呢!」


    顧三姐已是「哇」的哭出聲,推開了門前不知何時聚集來看熱鬧的人,跑了出去。那些剛剛被方氏驅散,聽到動靜又迴來的鄰人,則對著她的背影指指點點。


    方氏氣得全身顫抖,手中的扁擔如雨點般落在李嬤嬤身上,李嬤嬤鬼叫了幾聲,扔下那張婚書,忙不迭地奪門而逃,一邊逃,還一邊罵罵咧咧。


    方氏怒目看著門口聚攏的人群,扁擔已是揮了過去,嚇得眾人四散逃了。之後,她愣在原地,呆了半晌,突然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唿天搶地地吼,「顧二你這個短命死鬼,自己去了好快活,剩我們這孤兒寡母的,可叫我怎麽活啊……」


    顧早怕顧三姐會想不開,示意仍有些呆愣的顧青武看好方氏,自己關了院門,急匆匆追著顧三姐而去。


    她雖追出了門,但那顧三姐早已不見人影,自己初來乍到,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尋找才好,走了幾步,見路邊有個在掇拾豬草的婦人,正打算上前詢問有沒有見到顧三姐,卻見她抬頭見了自己,麵露鄙夷之色,頭也不迴地走了。


    顧早暗歎口氣,繼續尋人,沿路又碰到幾個村民,竟也是和剛才那拔豬草的婦人一般,沒等她開口就掉頭走人。她心中記掛著顧三姐,便有些焦急起來,好不容易碰到了一個年約五十的婆子,看她生得慈眉善目,連忙開口問了。


    那婆子應是認得顧二姐的,看了顧早一眼,歎口氣,指指河邊的方向。


    顧早朝她道了謝,急忙趕往河邊,她沿著田埂走了一段路程,卻依舊沒有見到顧三姐,不由得有些心慌。


    三姐兒這小姑娘,雖然認識才短短不到一個下午,可隻看她的言談,便知道是個性烈的,不會是遭了退親的羞辱,一時想不開,仿效了她那原主投河尋了短見吧?


    心中一急,顧早連忙扯了嗓子喊著三姐兒,叫了幾聲,麵前的草叢堆裏突然鑽出了人,把她嚇了一跳,這頭發上還沾了幾點草屑的,可不正是顧三姐嘛!


    顧早一把抓住了顧三姐的手,想說點什麽,卻是講不出話來。


    古代的女子被夫家退了親,隻怕這一世的名節就要有了汙點的。


    不過顧三姐倒是看起來若無其事,隻是眼角邊還有幾許未來得及風乾的淚痕,她對顧早笑了下,「二姊想什麽呢?怕我也尋了短見嗎?我可不是二姊那樣性子軟和的人,你放心吧,天色不早了,也該迴家煮飯,要不然娘等下又要罵了。」說完後低下頭,匆匆朝著來時的方向走。


    顧早搖了搖頭,也跟著迴去了。


    到家時已近黃昏,家中隻剩顧青武一人呆呆坐著,方氏卻不見了,一問才知道又往田裏去了。


    想起方才這一連串事情,顧早心中不禁對方氏起了憐憫之意,自己這個娘,雖是潑辣刻薄了些,隻是她一個婦道人家要擔負起全家四張嘴巴的花用,確實也是不易。


    顧三姐進了廚房,熟稔地從米鬥裏抓了幾把舂好的米,加了水,切了本就放在灶台邊的白菜,撒進鍋裏,又從鹽罐裏抓了一小撮鹽,再架上一個蒸籠,從靠牆的一個破舊不堪的櫥櫃裏端出一碟黑乎乎、團餅模樣的東西,放在蒸籠裏,就去燒火了。


    顧早站在一邊看著她忙活,初時聽方氏的話,自己應該已是十八歲了,不過看這一雙白嫩的手,便也知道顧二姐從前是不怎麽幹活的,而看顧三姐的樣子,似乎是早已做慣了這些。


    顧三姐煮好了飯,就怏怏地迴到房裏。


    天色慢慢黑了,方氏卻仍沒有迴來,顧早有些擔心,正要叫顧青武去田裏看看,突然聽見屋後隱約傳來說話聲,仔細一聽,那女聲正是顧三姐,那男子的聲音有些粗,聽起來像是正值變聲期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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