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園這麽大,偏偏培廬造得像個小小的盒子。


    「眠姊姊,走廊那頭住的是連公子。」珍珠站在門口,手指向走廊深處。「連公子是老爺請來管帳的,人很和氣,很好說話。」一提到這個連公子,她臉竟紅了,「眠姊姊你先坐會兒,行李掉進湖裏,你也沒有換洗的衣服,我去幫你問槿姨要吧。」


    「這麽晚了,算了。」微眠搖了搖頭,「再說慧廬的門也上鎖了,我今晚將就一下,明早再說。」


    「這……」珍珠還有些猶豫。


    「珍珠,我餓極了,先吃宵夜好不好?」微眠笑著扶住她的肩膀往門外推,「你去拿吃的吧。」


    珍珠隻好點了點頭,應聲下樓去了。


    微眠來到窗前朝外看,這窗也是三層,最外一層是鐵板。此時已過了午夜,夜園十分寂靜,隻有蟲鳴聲而已。挽起衣袖,檢查了下疼痛的部位,還好,隻是破了點皮。


    吃過宵夜便倦極了,那個叫小石頭的伶俐小男孩,抬了個大木桶進微眠的房間,再送來熱水讓她洗漱。洗好了,安嫂拿來藥粉幫微眠上藥,終於折騰完了,微眠倒頭便睡,一夜無夢。


    隔早眼睛睜開時,天已大亮。珍珠說得沒錯,這間房果然陽光極好,微眠半眯著眼,不想馬上起床,貪圖清醒前的舒適。


    敲門聲響起,她應了聲,珍珠便推門進來,「眠姊姊,你怎麽沒有放下門栓?」


    「有需要嗎?」


    「要放下的。」珍珠認真的囑咐,走了過來,手裏捧著一些衣物,「其實倒不是怕有什麽事,隻不過在夜園,大家都習慣了上門栓。」


    微眠笑道:「好,我會記住。」


    「嗯。」珍珠也笑了,「對了,這是大少爺吩咐了給眠姊姊的,一早從店裏拿迴來的。這衣服真好看,眠姊姊,看看合不合適?」


    微眠略微驚訝的起身拿過衣物,大概有三四套,都是顏色比較素淨的軟緞料子。她隨便挑了套換上,素白色的衣裙,衣領繡著幾朵很小的白玉蘭,衣袖上窄下寬,抬手間軟緞滑落還會露出少許手臂,腰身收得漸緊,下身的裙擺倒是極寬長,蓋住了腳踝。


    「真好看……」珍珠看得失神了。


    「你是說我還是說衣服?」見到她的神色,微眠也好心情的難得說笑道。


    「都好看!眠姊姊,你穿什麽都好看!」珍珠嘴很甜。


    微眠笑了起來,也不再磨蹭,梳理過後,下樓用早膳。培廬一樓有個小廚房,用來做些簡單的飯菜,廳前的小桌子這時已擺好薄粥和糕餅,配了幾樣爽口的小菜。


    「珍珠,你不吃嗎?」微眠在桌前坐了下來,瞧著珍珠正拿著濕抹布忙碌著,她應該不是負責這裏的活兒,可看來也是閑不住的性子。


    「我吃過了。」


    「培廬裏的其他人呢?」微眠端起粥喝了口,火候剛好,很不錯。


    「連公子每天早上都會去園子裏散步,小石頭在後頭忙活。」珍珠笑著迴答。


    「就隻有這些人?」


    「嗯,還有兩位管事,老爺派去海外辦貨了。」說話間,珍珠桌椅等等都擦好了,迴過頭來說:「眠姊姊,槿姨吩咐,一會兒請您到慧廬給老爺和大少奶奶量身。」


    「好。」微眠應了聲,原本香甜可口的粥,竟有些味同嚼蠟了。


    吃完飯,珍珠陪著微眠來到慧廬,走過那石橋時,湖麵平靜,微眠忍不住想,夜玄等著跳下湖撿她箱子吧。


    白天的園子更漂亮了,種滿微眠叫不出名字的喬木,珍珠熱心的和她一一介紹,微眠其實不是十分感興趣,卻也不好拂了她的興致。兩人繞個彎,從偏門進了慧廬。


    槿姨正在廳裏坐著,見微眠來了便站起身迎過來,打量她一番,眼睛一亮,「大少爺選的?難得尺寸這麽合身。」


    看來她也知道昨晚發生的事,微眠隻是笑了笑,心裏暗自腹誹:王叔說過,那夜玄是出了名的浪子,他會看出女人衣服尺寸,倒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老爺在樓上等著,走吧。量身用的工具,我吩咐人準備好了,都在樓上,至於繡針和繡線,想必昨晚上也都丟了的。不要緊,夜園都有,就是不知道夏姑娘用不用得慣。」槿姨邊說邊走上樓梯,想了想又吩咐道:「珍珠,你去看看大少奶奶起來了沒有,若是起了,就把新料子拿過去請她先挑一挑。」


    「好的槿姨。」珍珠俐落的應了。


    微眠隨著槿姨上到四樓,一步一步的朝上走著,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微眠看著自己腳上的粉色繡鞋,若隱若現的從裙角裏露出來,越往上走竟越是有些害怕。爹不在了,她隻有一個人走完今後的路,會走好嗎?


    「昨晚睡得不好嗎?一大早就開始夢遊了。」耳邊乍然響起一道戲謔的聲音。


    微眠愕然迴神,看向聲音的來源—— 夜玄,他雙臂盤在胸前,歪歪的靠在牆壁那側,穿了件月白色的便服,黑發束起,一雙眸子含著笑看著她,可能是剛洗漱完畢,身上還散發著皂莢的味道。


    夜玄習慣起得很早,想到今兒個一早,他按照規矩,帶著畹華去向父親請了安,可父親並不喜歡畹華,隻說了幾句便打發她下樓去。畹華有些沮喪,看了看他後便先行離開了。


    之後跟父親的談話也有些不太融洽……


    「你肯迴來了。」夜醉山並沒抬頭看他,猶自仔細的監賞著手上的一幅繡品,這是他的愛好。


    夜玄隨便找個圈椅坐下,愜意的伸長了腿。


    「成何體統 」夜醉山果然不滿他的舉止。


    「爹,您幾封書信催我迴來,不會隻是想教訓兒子的舉止吧。」夜玄笑笑迴應。


    「夜玄!」夜醉山惱了,連名帶姓的喊他,「你是夜園唯一的繼承人,難道不該迴來照看這份產業嗎?事情都過去五年了,你對你的親事再不滿,也該發泄夠了!」


    「五年……隻有五年嗎?您應該知道,我離開不是為了我的親事!」夜玄收了笑,冷聲說著。


    夜醉山手中的繡品拍在幾案上。夜玄看著父親,兒時對他的懼怕竟消失殆盡,看著這個曾經讓他這個做兒子的,以為會永遠強大的父親,覺得他開始老了……


    「夜家的生意我會留心,不過不敢保證能留心多久。」夜玄站起身,向父親告辭。


    夜醉山沒說話,也沒攔阻,手輕輕顫抖著,拿起那繡品。


    那是母親繡的,夜玄注意到了,心裏稍暖。


    下了樓,他本準備迴房,剛走到樓梯拐角處,卻意外的看到微眠正上樓來,她很美,衣服也極合適,可是……她平時都是這樣走路的嗎?在船上如此,在夜園依舊如此,如果不是撞到她,她恐怕近在咫尺也不會注意到有別人存在。


    夜玄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尤其是看到她愕然瞪著他的時候。


    「夏姑娘,老爺在等您。」槿姨提醒道。


    微眠隻「唔」了一聲,便提著裙擺上樓,夜玄聞到那股木棉花的清香,目光更加深邃難解了。


    若說慧廬和別的大宅院有何不同之處,想必就是無處不在的一樣東西—— 鎖,另外就是每層樓之間的那種方形凸出槍眼。


    在海平城,像慧廬這樣的建築物有個特別的名字—— 碉樓。


    海平地勢險峻,自古以來便是海上交通的重要樞紐,海匪極其猖獗。因水利失修,每每遇到台風或暴雨,容易有澇災,所以在海平的富貴人家的莊園以高層木樓為主,也多了許多防盜措置,比如門窗都是三層,最裏層通風,最外層是厚厚的鐵皮。


    夜氏是海平乃至全天印朝有名的望族,若不是祖上有訓,要子孫要留一脈留守大屋,恐怕夜氏早就移居其他的地方了。


    微眠留意到,每上一層樓,在樓梯的拐角處都會有個木柵欄門,想必入夜的時候,每層樓都會上鎖。住在這種地方,不知是幸運還是算禁錮了。


    方才在二樓遇到夜玄,想必他和他的那個姨娘,就住那層了。


    思緒間,已上到四樓,槿姨引她走到樓梯對麵左手邊的一間房前,輕叩了門,喚了聲「老爺」,裏麵似有若無的應了聲,槿姨便推開了門。


    微眠跟在槿姨身後進去,卻沒想到裏麵竟是如此寬敞。


    這間房應該占據了四樓的一半,地上鋪著藍色紋理的波斯地毯,擺設的豪華自不用說,可最讓微眠驚訝的,是房裏無處不在的繡品。正要細瞧,屏風後走出一個高大的男人,四五十歲左右,寬寬的額頭、輪廓鮮明的五官配上淩厲的眼神,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如同一個帝王般不怒自威。他穿著深色服飾,緞麵上像是沒繡什麽圖案,可行走間光線折射下,隱約看得出墨竹的輪廓,竟是瀕臨失傳的繡技—— 隱繡。


    槿姨笑著施禮後,夜醉山將視線轉向微眠,「夏姑娘。」


    微眠還了禮,規規矩矩的站著。


    「老爺,是現在量身還是稍候?」槿姨問完後,走到小幾前,倒了兩杯茶。


    夜醉山沒有馬上迴答,目光探究似的逕自看著微眠,略皺了皺眉。


    微眠坦然的迎上他的目光。


    片刻,他不動聲色的笑了笑,走到小幾前拿了杯茶,「很少有人敢與我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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