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啟城的王府有三座,其中永安王府自建造以來,便從未迎來它的主人,除此之外,便是白王府和赤王府。


    白王蕭崇文德武功在所有皇子當中,都僅次於六皇子蕭楚河,而且行事穩重,若非目盲,隻怕還要更早被封為王爺。


    至於赤王蕭羽,是明德帝的第七子,也是所有皇子中最為風流的那一位,就算如今,在所有人眼中也都是一位詩酒王爺,據說他被封王,完全是因為景態宮裏的那一位,至於具體如何,那便隻有明德帝自己知道了。


    所謂詩酒王爺,不過是個美稱,說到底,和浪子簡直就沒什麽區別。


    尤其他十三歲那年寫了本《百花錄》,點評了所有天啟世家女子的容貌,甚至都給題了詩,排了名,給當時的負責學堂的老夫子氣得險些去了半條命,之後這位老夫子背負荊棘,一步一跪地去到了清平殿。


    最後,這位赤王被關了整整九個月的禁閉,而那位老夫子也辭去了祭酒之職,走出了稷下學堂,接下來的半年則是一位年輕書生來做了這學堂祭酒。


    這年輕書生在江湖上也是名聲不弱,正是五大劍仙中的儒劍仙謝宣。


    也正是這位儒劍仙,在赤王出禁閉後,等在宮殿門口,二話不說便一劍將他打倒在地,美名其曰:“講道理!”


    那之後的半年,這位赤王就再沒鬧出什麽幺蛾子。


    不過那位祭酒離開後,他便又恢複了往日的不著調,甚至在明德帝出訪的這段日子裏,更是稱病不出,就更別談上朝了。


    然而事實上,赤王府整日靡音繞耳,赤王本人卻是不知所蹤。


    在北離邊境之外,西域佛國以北,有一大片沙漠,號稱“無生”,因為據說十個走進去的人,有九個會死在路上。


    這片沙漠寸草不生,一望無際,甚至時常會有沙暴。


    或許是物極必反的原因,踏過沙漠,便是一片冰天雪地,每至傍晚,更有七彩霞光在冰川盡頭亮起,美輪美奐。


    儒劍仙謝宣便曾到此,稱此景乃是世間最美三景之一。


    那裏便是方外之境,天外之天。


    一輛奢華的馬車緩緩前行著,車上一共四人。


    前室駕車的是個留著小胡子的年輕人,他的身邊,是一個抱著柄門板大巨刀的黑袍人,看不清麵容,車內是一個穿著黑色大氅的魁梧大漢,還有一個身形瘦弱的公子。


    “屬下還是不明白,公子既然已經與天外天合作,那為何還要執意與一個少年人相見?”駕車的小胡子年輕人不解地問道。


    “一個少年人?那可是一個身負羅刹堂三十二密術,十七歲便是自在地境的少年人,若不是在他之前已經有一個蕭楚河,那麽他便是北離年輕一輩的第一天才了。”羸弱公子的聲音從馬車內傳來,話語之中卻是充滿了期待。


    在他一側的魁梧壯漢略微張了張嘴,但卻還是沒有開口,也沒有被羸弱公子注意到。


    他叫岩森,名字倒沒有什麽,但是他的身份卻格外特殊,他是百曉堂弟子,而且並非是一般弟子,他知道一些關於另一個絕世天才的消息,但牽扯太大,若是道出,隻怕會給他,給赤王帶來數不盡的麻煩。


    他了解這位赤王殿下,若是知曉那人存在,必然會掀起一場猛烈的風暴。


    他們可以與江湖為敵,哪怕那個敵人是號稱江湖第一城的雪月城,但卻不能與那人背後的勢力為敵,因為他背後是十萬鎮西軍。


    “公子,就算見到他,他就真能如我們所願,站在我們這一邊嗎?”小胡子年輕人再次問道。


    顯然,他對此行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羸弱公子冷笑一聲:“我想不到他有什麽拒絕的理由,單憑我們身上流的血,難道不足以讓他站在我們這邊嗎?退一步來講,就算不站在我們這一邊,打好關係,讓他不要入局,對我們而言,也是好事。”


    ……


    蒼山山腰,草廬之中。


    “桃花姐姐,你打算什麽時候再去見他?”蘇月明躺在院中的躺椅上,雙手抱著個酒葫蘆,臉上泛著紅暈,眼中卻是閃著精光,滿是好奇地盯著正在舞劍的李寒衣。


    李寒衣動作一頓,收劍入鞘,然後扭頭看向蘇月明。


    此時她已然摘下了灰巾,露出了那張姣好的麵龐,讓蘇月明都不禁有些失神地喃喃一句:“難怪他動了凡心。”


    “你見過他了?”李寒衣問道。


    蘇月明點頭:“見是見過了,不過,我給他算過,他命中有一劫,不可下山。”


    “便如當初一般,看來呂素真沒能幫他破去此劫。”李寒衣皺著眉頭在蘇月明身邊坐下,手指輕輕摩挲著劍柄。


    “非他不能,實為不願。”蘇月明幽幽地看向李寒衣:“他的劫,應在你的身上,他若因你而下山,此劫必至。”


    李寒衣握劍的手一顫:“師叔何時也會算卦了。”


    蘇月明輕歎一聲,透過頭頂的枝葉間的縫隙,看向天空:“青城山的一位老祖宗,在當年號稱是天底下最會望氣的小道君,我喚他一聲大師伯。”


    李寒衣頓時無言,垂下頭,可突然又笑了一聲:“大不了,我就去山上陪他,再也不下山了。”


    “若這一劫,便應在你前往青城山的路上呢?”蘇月明幽幽道。


    聞言,李寒衣頓時一愣:“這天底下我自認沒幾人攔得住我,師叔難道是知道些什麽,能否為寒衣指點迷津?”


    “我師兄遠離江湖,他們頭頂的大山都已不複存在,如今蕭楚河正在前來雪月城的路上,想必一些有心人已然得到消息,接下來的江湖,甚至朝堂,都不會太安穩了,而江湖之上,雪月城,便是一塊攔在他們路上的巨石。”


    蘇月明又飲了一口酒,目光落在草廬外不遠處的山道上,那裏,一位黑袍男子正緩緩走來:“看來,雪月城的蛛網,已經找到他們了。”


    “師叔所料不錯,他們來雪月城的路上,的確有人布下天羅地網。”眼見李寒衣又戴上灰巾,眉宇間多出一抹急色,他不敢再多說一句,連忙說明了他們的處境:“二師兄,你且放心,截殺的人已經都被幾位雪月城的長老解決了,隻是一路上,都不曾見到蕭瑟他們的影子。”


    “雪月城”三個字,司空長風咬得很重。


    雪月城,說是一方勢力,不如說是各大世家門派組成的一個聯盟,隻不過以雪月城馬首是瞻。


    其中,溫家關係與雪月城最為要好,因為百裏東君的母親便是溫家當代家主溫壺酒的親妹妹,下來便是唐門和雷家堡,唐門因為唐憐月和司空長風的關係,所以與雪月城相近,雷家堡則是因為雷夢殺與百裏東君的師兄弟關係。


    不過唐門與雷家堡之間素有仇怨,若非雪月城從中調和,如今隻怕還是見麵即論生死,但是如今的關係也好不到哪裏就是了。


    除此之外,還有墨門、洛水莊、秀水山莊,這三家的當代宗主都是百裏東君的師兄,自然交好,另有一些當年抵禦魔教的宗門,見雪月城勢大,便靠上了這條大船,例如天山派、潮王閣等勢力。


    經過十二年的發展,這些勢力都有人在這雪月城肩負長老之職。


    這些長老平日裏便勾心鬥角,為自家謀取利益,如今若是知曉蕭瑟身份,隻怕會使得雪月城經曆一番動蕩。


    “還未至雪月城?”李寒衣皺眉,當即起身:“我下山去尋他。”


    “不必,我猜啊,他們應該是迷路了。”蘇月明不由得笑出聲來,當初從三顧城迴寒山寺,這兩個家夥就沒看對過地圖,現在看來,唐蓮那地圖給他們還真是白瞎了。


    見李寒衣還是不放心,司空長風便開口勸道:“你若下山,難保不會遭遇有心人的襲擊,而且我已經派出蛛網搜尋他們的下落,一有消息就會傳迴,放心好了。”


    李寒衣這才坐了迴去,但還是皺著眉頭,目光掃過兩人:“有心人?”


    “明麵上,雪月城是江湖第一大城,是江湖人頭頂的一座大山,就比如愚公門前的王屋太行,總有人想像愚公一樣,將眼前的山搬走,迎來一場洗禮,血的洗禮!”蘇月明冷笑一聲,臉上醉意不見,眼中閃過一道殺機。


    “對了,我這裏還有一件事,幾日前,乾東城那個小公子出城了,至今下落不明。”司空長風神情凝重,最近蛛網的消息,越來越遲了。


    有人在刻意攔截雪月城的消息,不過似乎實力差了些,不能完全封鎖。


    “不用管他,小百裏和玥瑤姐姐呢?”蘇月明扭頭看去。


    她從進了雪月城,就沒有感知到百裏東君兩人的氣息,那兩人倒是一對神仙眷侶,雪月城之事如今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司空長風無奈搖頭:“以往便尋之不得,如今他已是神遊,不想被找到的話,這天下間又有幾人尋得到他。”


    ……


    南訣,一座無名高山之上。


    山間彌漫著薄霧,草木極為旺盛,林中走獸嘶吼,飛鳥啼鳴,倒也別有一番景致。


    山巔之處,一座木屋坐落,四周圍了柵欄。


    幾個人正圍著一張桌子聊得熱火朝天,但夾菜的手也沒有閑下。


    若是蘇月明在此,必然都能一個個地叫上名字。


    南宮春水和洛水、洛水的弟弟洛河、蘇月明一直在等的君玉,還有百裏東君和玥瑤,一共六人,都在這裏了。


    “師父,你說,如果她知道是你把我扣在這兒,她會怎麽辦?”君玉突然幽幽地來了一句。


    南宮春水麵不改色自顧自地喝了杯美酒下肚,隨後夾了兩口菜放進嘴裏,嚼了嚼後咽下,才緩緩開口:“扣你的是李長生,又不是南宮春水。”


    君玉嘴角一抽,沒再說話。


    倒是百裏東君突然來了一句:“我看小師叔可會不管是李長生還是南宮春水,師父,你還是早做防範吧。”


    玥瑤在一旁捂嘴偷笑,她也不是第一次發現這些人眼中的蘇月明都不似她見到那般乖巧,若非知道蘇月明是個女子,她都要懷疑那是不是哪個登徒子假扮的了。


    洛水好笑地給南宮春水夾了口牛肉,堵住他的嘴:“說起來,我們上次去錢塘城,那時你說為她散功,究竟是何緣故?”


    “對啊姐夫,算算時間,你可是去了足足八年,總不能散個功力用了八年吧?”洛河抱著一個酒壇子,一口就是近半壇下肚,臉上潮紅,但眼中卻無一點醉意,酒量頗為不俗。


    “倒沒有八年。”南宮春水輕笑一聲,又接著說道:“卻有七年,畢竟是一百八十多年來積攢功力,她有涉獵駁雜,道法、儒術、武道,皆是不凡,放在以前,能與那位紅衣劍仙一爭高下。”


    “現在呢?”洛河是個武癡,一聽到這兒,連忙詢問。


    南宮春水不緊不慢地喝了口酒:“除了我師父和我之外,無人能與她過上一招。”


    “海外仙山那位也不行?”百裏東君眨了眨眼睛。


    他入了神遊之後,可曾與那人交過手,不過幾招,他便敗落。


    “莫衣?若是放在我們的時代,說不定真能與她一爭高下,隻可惜,你們如今的手段,相比兩百年前可差得遠了。”南宮春水自顧自地夾著眼前的肉食,嘴上也是絲毫不慢。


    “師父,以前你也和我說過相同的話,兩百年前的武道,當真便這般繁盛?”君玉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問出聲來。


    南宮春水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那時的境界不似如今,有足足十七境,下有九境,上有四境,四境之上為天道三境,雖為三境,可這至人、神人、聖人三境,無所謂先後,天道之上還有一境,不知其名,但我那師父便是此境。”


    “天道三境?莫不成就是如今的神遊玄境!”百裏東君一驚。


    “不錯,如今的世上,神遊便已是絕頂,可那時,包括我那師父師娘,我黃龍山的四位門主皆為此境之上,除他們之外另有數人,再說天道三境,唯有入了此境之劍修,方能稱一聲劍仙,在我師弟李玄出世之前,世間劍修也唯有那紅衣劍仙一人。”說此話時,南宮春水罕見地表現出一股子傲氣。


    隻是很快,他的神情便落寞了下去:“可惜我學藝不精,白活了兩百年歲,至今也還是天道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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