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真不知憐香惜玉……」本以為早已經拋卻尊嚴,眼下被他言語及眼神刺中,仍覺難堪,不能自主地換了尖刻語調,「你若想樹敵在前,這麽說話倒也無妨。」


    陸晉毫不猶豫接口道:「讚你是九天玄女,你就能老實受死?」


    「哎呀,原來二爺已動殺念。」攤開說反而輕鬆,她緩緩起身,薄紗透著光也透出她婀娜的身體,團扇像是勾魂鎖,慢慢自他胸前滑過,「如今是何情形,想來二爺心裏跟明鏡一般。王爺苦命,跟著個虎姑婆沒過幾天好日子。到了我這,自是不同。大話不說,三五年總能教他離不得我。而枕頭風……最是可怕,多少禍國紅顏都出於此,二爺常年征戰在外,就不怕後院失火,相救不及麽?」


    「你?」他垂目瞥她一眼,語帶不屑,「未免自恃過高。」


    她心中暗恨,旋即轉個方向繞到他身後,沒了目光逼視,終於能放下麵具,露出怨毒與仇恨,「二爺在王爺身邊安插眼線,世子便會老老實實不尋幫手?有些事情不必自己出手,二爺仇人一堆,我隻需稍稍推一把,就能讓二爺追悔莫及,讓二爺身後的人如墜地獄。」


    他被最後一句話激怒,驀地轉過身來,盯緊她,「你是何意?」


    「何意?」她冷笑不止,「我給二爺指一條出路。」


    陸晉嘴角緊繃,皺眉不語。


    顧雲音道:「隻要二爺肯給休書一封,放她南下,我自然唯二爺馬首是瞻。」


    陸晉鄙夷道:「你當爺是傻子,聽你指手畫腳。」


    「二爺若不給,我便親自下手,殺了她……啊……」她的話未完,他已迅捷出手,單手扼住她咽喉,虎口鎖緊,讓她一個音也發不出。


    他大怒,咬牙低喝,「你找死!」


    手越收越緊,顧雲音的唿吸也越發艱難,白皙的麵龐染上可怕的深紅,眼球也隨之外凸,多晃一下就要脫框落到船艙甲板。好在最後一刻,陸晉放開手,猛推一把,如同丟掉一件髒衣,眼睜睜看她跌落在地,繼而大口唿吸,連串咳嗽,眼淚糊了滿臉,頭發也亂得沒法見人,再沒有剛上船時勾引人的嫵媚娉婷。


    然而她扶著頸間傷痕,竟還能笑出聲,他鄙夷她,她更看不起他,「可算二爺聰明,知道何謂迴頭是岸。若醜更響之前未見我迴府,自然有人去找王爺哭訴,屆時二爺可真是得不償失了。」


    陸晉負手而立,垂下眼,冷冷看她狼狽滿身,「你要死,爺必定成全你。」


    她扶著窗台艱難地站起身,眼底通紅,似夜行的鬼,「我隻要她。」


    「你沒資格跟爺談條件。」


    「嗬——稱你一聲二爺,倒真當自己是什麽正經玩意兒。無非是我顧家家奴,如今主弱奴大,便坐地為王,成個不忠不義之徒而已。你哪一點配得上她?」說到最後,顧雲音激動難抑,她的心思太難猜,也參雜了太多情緒,根本無從考據。


    陸晉已經不耐煩,沒心情跟她糾纏下去,「配不配由不得你來說。」


    「要麽休了她,要麽看她死!」


    「癡心妄想!」


    「都是顧家女兒,都是皇室公主,我就不行麽?我又比小六兒差多少?二爺怎就如此不解風情,真真讓人傷心。」她隔著朦朧淚眼向他靠近,柔軟的身體幾乎要倚在他身上,而後被他向左一讓,撲了個空。


    他已靠近門邊,冷聲道:「你就是見不得她好。」


    她搖頭否認,情真意切,「不,我這是為她好。如今她看不透,至多三五年,總能體會我一番苦心。世上我隻剩她一個姊妹,有我深陷泥潭即可,她該去江北,依舊活得輕鬆自在。跟著你,她隻會受盡折磨不得善終!」小六兒要像從前一樣,永遠恣意快活,永遠在前端領跑,永遠做她晦暗壓抑的生命力唯一一束光,她不能離,不能放棄。


    「爺看你是瘋了,昏了頭了!」


    「你這賤民,識字不過百的東西,又怎能領會?」


    陸晉道:「你與陸占濤倒是相配,一個費盡心思要與讀書人結親,一個自甘墮落偏自以為是。你要生事,爺不攔你,若牽扯雲意,爺必定活剮了你。」


    語畢已走出艙外,仍有一語未完,「自作孽,不可活——」


    他打定主意,勢必要在出征之前解決顧雲音這個瘋婆娘,但此間內情不能說與雲意,她二人姊妹情深,要取她二姐性命,她無論如何不會點頭。


    眼下必須快刀斬亂麻。


    深夜迴府,卻見燈火通明。太醫院掌婦科的中年大夫被連夜請進府來,一進門便撞上太醫請脈,不透光的床帳蓋得密密實實,其間僅僅伸出一隻瑩白的手,腕間淡淡脈絡幾近透明,全然都在太醫指下默默跳動。


    他心中一沉,抓住紅玉就問:「夫人出事了?」


    紅玉原本打算歡歡喜喜討賞,這會子讓他嚇破了膽,支支吾吾老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最終還是德安頂事,自太醫身邊走向陸晉,行過禮,細細與他說明。


    「午後殿下就覺著難受得很,奴才便猜是風寒未愈,先清了大夫來瞧,因月份輕,不敢斷定。因而才連夜進宮將輪值的胡太醫請來,胡太醫擅婦科,他說是,那必定是了。」


    「太醫說已有一個半月,不過殿下年紀小,也沒甚在意,因此拖到今日才發覺。」陸晉要向前往床邊去,德安卻難得迎上一步,攔下他,「殿下身虛宮寒,此胎不穩,還請二爺多多體諒。」原以為話到此處他已說得足夠明白,哪知道陸晉此時兩耳嗡嗡,一個音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仿佛走進一道無形屏障,將所有外音都阻隔,眼前隻看得見從床帳中伸出的手,屬於她的,既脆弱又堅忍。


    胡太醫側過身站到一旁,猶豫是否該行禮問安,單稱一句將軍似乎不大妥當,但陸晉沒爵位沒擢升,兩個五品官到沒必要他先出聲。


    但陸晉哪管他,一揮手撩開床帳,力道大得能聽見風卷布簾聲響。進而是她略顯蒼白的麵容,原本是帶著笑容的喜悅,在他眼裏卻成了戰戰兢兢的憔悴。狂喜隻在短短一瞬,過後是難以言喻的擔憂與恐懼,他從沒有擁有過這樣的心情,高興著幸福著,卻也害怕著焦灼著。


    「你——」


    張了張嘴,呆呆隻有一個字,隨即戛然而止,傻傻像個愣頭青。


    終是雲意伸出手,招唿他,「扶我起來——」


    他這才似夢中驚醒,臉上依然木訥,但如同下意識一般,在第一時間握住她的手,再坐到床沿扶住她後腰,等紅玉撿了個軟枕塞在她腰後,才讓她妥妥當當坐正。


    他麵色凝重,看她就像看一隻隨時要碎的花瓶,想要攏在懷裏抱緊,卻又怕自己一個不慎碰傷了她,因此猶豫不決進退維穀,與她相處反倒成了無解難題。


    雲意頓感責任重擔,先叫紅玉送走了胡太醫,等屋子裏隻剩下德安與綠枝兩人,才耐下心來問:「二爺這是怎麽了?太醫診出喜脈,本該高興不是?」


    陸晉肅著一張臉,答說:「高興,是該高興。」人卻是苦大仇深,如喪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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