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佑自然沒聽過“環滁皆山也”這句話,距離歐陽修出生還有四十六年,但他一定理解“環滁皆山也”的意思。


    滁州四周都是山啊!


    真的嗎?缺德地圖會告訴你,不準確,除了西側的狼牙山之外,東麵有一條清流河,至於南麵、北麵則是一覽無餘,在沒有什麽像樣的山水了。


    但在曆史上,五代十國到北宋初年,滁州(琅琊區)又確實給人一種“多山”的感覺。


    其一,滁州地勢較低,周圍丘陵充當了“山體”的形象,換句話說,滁州在局部空間之中,就是處在一個“盆地環境”,四周的丘陵、土坡、植被、溪流等組合起來,就是山體,也就是天然的戰爭屏障。


    其二,滁州緊靠著琅琊山,“山行六七裏,見聞水聲潺潺,而瀉於兩峰之間”,隻要走上六七裏路,就能進入山林環境,這對於駐守滁州的郭守文來說,則是良好的戰略縱深!


    潘佑祖籍幽州,幼年時期,就跟隨家人遷徙金陵,成長過程中,也沒在淮南地區行走過,自然不太了解。


    “陛下,淮南多山,但罕有名山大川,想要以天險阻止趙匡胤進軍揚州,怕是困難重重吧?”


    這個潘佑,有時候吧,就是太實誠了!


    李煜笑道:“潘卿,你憑什麽斷定,趙匡胤一定會先去攻打揚州?”


    “這……這不是陛下說的嗎?”


    “朕說過嗎?”


    “……說過,還是沒說過?”


    “朕隻說過,趙匡胤為了擺脫叛將的罪名,一定會攻下揚州,而且,當務之急也是攻下揚州,可沒說,他一定會先攻打揚州!而且,彼一時、此一時,戰局是變化的。”


    潘佑眨巴了一下眼睛,可憐兮兮的,說一句“臣愚鈍,陛下請明示。”


    “昔日,趙匡胤占據許州、陳州之際,確實會以攻打揚州為第一要務,可這並非說明,他對淮南不再覬覦。如今,趙匡胤已經在淮京(壽州)建都,揚州勢在必得,卻並非一定要先得了。”


    “陛下的意思是,趙匡胤會選擇穩紮穩打,在占據全麵優勢之後,再逼宮郭宗訓?”


    李煜點點頭,低頭歎氣,說道:“這是最壞的情況,還是被我大唐趕上了。”


    事實上,趙匡胤登基稱帝、建都壽州的消息,剛一傳來的時候,所有人,包括李煜,都覺得趙匡胤瘋了,而李重進一定氣的發瘋,雙方一定會鬥個你死我活,南唐這邊,則迎來從中拱火、坐收漁利的好時機。


    無奈,李重進實在是太拉垮了,就那麽點兵力,強種一個,死活不準汴梁政權的人馬渡過淮河支援!


    另一個強種,就是張永德,你不讓來,好,老子還就不去了,我就不信你不求我!


    於是,“揚州政權”方麵,原本是一手好牌,結果打了個稀爛,給趙匡胤留下了猥瑣發育的時間與條件。


    整整十萬精兵、五十萬流民,共計六十萬軍隊,海量的輜重、武器、糧草,竟然平穩地轉移到了淮南,然後,讓趙匡胤緩過勁,抽出了屠刀。


    換句話說,隻要趙匡胤守住了淮河中下遊,尤其是泗州以東,一直到入海口,整個淮左地區,他可以隨便折騰,慢慢地收拾!


    想到這裏,李煜語重心長地說:“潘卿,趙匡胤這二十萬人,大概率是會順著滁河東進,主要目標,並不是雄州-真州一線的戰場,也不會急於攻下揚州,而是整個吃掉滁州!”


    “啊,這——”潘佑驚訝,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滁州真要失守,那南邊六合、真州、浦口、南譙等地,豈不都會被控製?陛下,這就更不能與趙匡胤合作了!”


    “不錯,潘卿,一旦偽宋占據了這些地盤,大唐的東南防線,就如同虛設,屆時,郭宗訓禪位、吳越倒戈,大唐的潤州、常州兩地,朝不保夕!”


    潘佑擦了擦汗:“僅潤州有失,則金陵難保,大唐危急!陛下,三思!”


    李煜說道:“朕何止三思,已經六思、九思了,隻要蒯鼇傳來消息,證實二十萬大軍路線是褒禪山以北、淮河沿線,還是要跟趙匡胤合作。”


    “這……這是為何?”


    “剛跟你白說了——”李煜用手畫了個圈,“環滁皆山也,皆山啊!放心,趙匡胤大軍真的攻打滁州,皖東戰事,至少會拖上一年。”


    “可昔日,偽周侵犯滁州,大唐軍隊雖誓死拚殺,最終還是失守。”


    聽潘佑這麽說,李煜冷哼一聲:“潘卿,你以為滁州防禦使郭守文是怎樣的人?是皇甫暉那樣的廢物能比的?這一次,就算是趙匡胤禦駕親征,恐怕也難以短時間攻克滁州!”


    “陛下,為何如此篤定?”


    李煜眯了眯眼睛,十分篤定地說:“因為,朕不僅知道‘滁州之戰’的始末,還知道趙匡胤的一段秘聞——”


    曆史上,“滁州之戰”發生在顯德三年、公元956年,當時,南唐這邊駐守滁州的,正是“天下第一大廢物”皇甫繼勳的老爹,皇甫暉。


    後周方麵,負責攻打滁州的正是定國軍節度使趙匡胤,以及他的兩個貼心義弟高懷德、石守信。


    當年二月,禦駕親征的郭榮圍攻壽州,這是大背景,命令趙匡胤南下迂迴,翻越琅琊山之後,偷襲滁州城。


    時任奉化節度使的皇甫暉、常州團練使姚鳳率兵三萬,對外號稱十五萬,屯軍於琅琊山各處關隘以及滁州城,如今,滁淮高速以北的“皇甫山國家森林公園”,正是以皇甫暉屯兵於此命名的。


    公正、客觀地說,皇甫暉這個人不是廢物,可人比人得死,遇到趙匡胤這種能打的悍將,他也隻能自認倒黴,一邊阻擊、一邊撤退,硬生生退到了距離滁州城隻有二十裏的地方。


    這個地方,是典型的“兩山夾一路”的隘口,名曰“清流關”,不是嶺南的清流關。


    二月十七日,石守信輕敵冒進,剛靠近清流關,被“反衝鋒”,扔下一百多人之後,倉皇逃竄。


    二月十八日,石守信、高懷德前後軍交替進攻,動用了不少器械,仍舊無法通關,又損傷了七八十人。


    二月十九日,趙匡胤親率大軍進攻,這一仗,損失了五百人,高懷德背部中箭,石守信肋下被劃了一刀。


    一連三天,敗了三次,過不去,實在過不去!


    兄弟三人,在營帳之中,愁眉苦臉的,皇帝郭榮的命令一道接一道,不斷催促攻打滁州的戰果,對於當時的淮南戰局來說,必須拔掉滁州這根釘子,才能徹底斷絕壽州支援,逼迫劉仁贍投降。


    為難歸為難,該治療也不能耽誤,趙匡胤派人請了當地的一名郎中,給兩位兄弟治療,同時,也打聽是否還有其他道路,能夠繞開清流關。


    郎中搖頭,表示不知道,但是,當他走的時候,多說了一句話——


    “三位將軍,你們想要繞開清流關,有一個人一定有辦法,去找趙先生吧!”


    說完,轉身揚長而去。


    這副情景,有沒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沒錯,就是《三國演義》中的名場麵之一,徐庶走馬薦諸葛。


    趙匡胤聽聞,喜出望外,立即派人去打聽這位“趙先生”,而這個所謂“趙先生”,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趙普!


    《宋史·趙普傳》記載:周顯德初,永興軍節度劉詞辟為從事,詞卒,遺表薦普於朝。淮南平,調補渭州軍事判官。


    當時,趙普人確實在滁州,史料上說他“以教蒙童為生”,就是個小學教師,後周永興節度使劉詞與趙普私交甚密,曾經向朝廷推薦過他。在後周平定淮南之後,趙普就成了“軍事判官”。


    由此,完全有理由認為,趙普在有宋一代的發跡,就是源自於滁州的,他的貴人,也正是當時的定國軍節度使趙匡胤。


    緊接著,《三國演義》中的另一個名場麵在五代十國時期複刻,就是“三顧茅廬”,應該說,是簡化版。


    趙普不是諸葛亮,沒有“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的情懷,他是姚廣孝,忍耐了這麽多年,就等待一個機會,他不是想要告訴別人自己有多了不起,他要證明自己確實很牛逼!


    趙匡胤獲知趙普的情況之後,帶著石守信、高懷德兩人前去拜見,走到地方一看,兩間茅屋、孤孤零零。


    高懷德不是張飛,石守信也不是關羽,倆人沒有要燒房子的衝動,也沒有看不起趙普的意思,一進去,就恭恭敬敬——


    “趙先生在家嗎?”


    趙普溜達出來:“我就是,有事兒嗎您呐?”


    趙匡胤趕緊出麵,送上禮物:“趙先生,俺們來請你幫忙勒。”


    趙普接過禮物:“客氣啦兄弟,走,屋裏去,我這兒剛買的好茶葉,那滋味,叫一個地道!”


    【趙普老北京人】


    四人落座,茶過三巡,趙普歎口氣說:“趙統軍三敗於清流關,在下就知道,這閑雲野鶴、寄身茅廬的日子,就要一去不複返了。隻是奇怪,為何將軍損兵折將,才想到趙某?”


    趙匡胤愧色,說道:“今日才打聽到先生住處,如何攻破清流關,還請賜教。”


    趙普正色,問道:“將軍隻為平定清流關,還是有誌於平定天下?”


    趙、高、石三人均是一怔,趙匡胤聽出弦外之音,立即讓兩位義弟先出去,自己一人與趙普商談。


    至於談了什麽,“陳橋兵變”已經做出了迴答!


    當然,最緊急的事情,仍然是攻破清流關,否則別說“平天下”,郭榮會先把趙匡胤給平了。


    趙普也不急,頗有點世外高人的勁頭,先給趙匡胤背了一首詩——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然後,神神叨叨地說:“趙將軍,滁州四周都是山地丘陵,破城的關鍵,就在這首詩裏。”


    新版九年義務教育語文教科書收錄了這首《滁州西澗》,趙普的意思,就是從“滁州西澗”這個位置,出奇兵繞過清流關,直接來到滁州城下。


    現實中,“滁州西澗”就是滁州西北方向的西澗湖,現名為“城西湖”。


    想來,趙普在滁州也不僅僅是當個“小學教師”,他也效仿諸葛亮,對滁州周邊的地理、山川、河流進行了調查,所提供的道路,其實就是一條山間小道。


    趙匡胤喜出望外,隨即,又陷入了沉思。


    “趙先生,皇甫暉手中數萬人,在下損兵折將,目前隻有三千餘人。”


    “狹路相逢、短兵相接,兵多寡是其次,隻要攻擊迅猛、出其不意,就定然能擊潰!”


    “即便繞過清流關,還有滁州城池之固守。”


    “滁州城牆雖然堅固,可駐守城池的,卻是姚鳳,此人色厲內荏、貪生怕死,且城中守軍不過兩千,皇甫暉受挫,必定軍心渙散、毫無鬥誌。”


    趙普說得頭頭是道,趙匡胤聽得不停點頭。


    之後的事情,沒有懸念,皇甫暉、姚鳳戰敗被俘,但需要說的一點就是,李煜所知道的這一段內容,都是野史,正史可不是這麽寫的。


    曆史是人人打扮的小姑娘——


    《宋史》中關於“滁州之戰”的記載,重點突出了皇甫暉多狡猾、多強悍,姚鳳多無能、多弱智,以及趙匡胤多智謀、多勇敢。


    唯獨有一點,正史與野史高度一致,那就是“滁州之戰”之後,趙匡胤從默默無聞的定國軍節度使,成為了殿前軍都指揮使,趙普也從一個“小學教師”,成為了趙匡胤的幕僚。


    滁州是南唐的重要軍事要點,它失守之後,壽州就成為淮河上的一座孤城。


    ……


    一段痛苦的迴憶之後,李煜問潘佑:“潘卿,明白了嗎?”


    潘佑心說,明白個屁啊!既然趙匡胤曾經親自率兵,攻破過滁州,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這一次他發動二十萬人,武器精良、物資充沛,那滁州還不是手到擒來?


    “陛下,這豈不是說,滁州更不堪一擊?”


    “非也,當年攻破滁州的慶功宴上,郭守文也參加了。”


    “如今的滁州防禦使,郭守文?”


    “不錯,趙匡胤怎麽攻破的,從哪兒攻破的,他都知道,而且,就算郭守文派出一萬人支援李重進,如今,滁州城還有將近兩萬人。”


    “這……真的嗎?”


    李煜轉身,冷笑道:“郭守文是郭威養子,忠誠無比,十四歲效力於周國,身經百戰!他可不是皇甫暉那種廢物可以比的。”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郭守文的手底下,有一支比較特殊的隊伍,名曰“孝義軍”,人數不多,七百多人。


    這些人,全都出身於太原郭氏,妥妥的“郭家子弟兵”。


    【太原郭氏,緣起於魏晉時期,有唐一代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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