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最後一絲陽光消失在西方的天際,慢慢地,草葉凝露,人們的視線逐漸模糊起來,廝殺了接近一個時辰的戰場上,開始呈現出疲倦之態。


    泗州獨特的地理氣候,在進入九月下旬之後,就會出現特殊的現象,夜霧。


    守在中軍大帳裏麵的李重進,感覺到夜色吞沒的不僅是天地之間的光明,還有自己的數萬軍隊!


    如果讓他形容戰鬥的過程,隻有一個詞最為貼切,那就是“詭異”。


    一開始,正常地投入兵力,由騎兵隊長、步卒旅帥等低級軍官,按照既定計劃執行命令,或包抄、或截擊、或衝陣,很快就將石守信的陣型打亂了。


    但隨著時間推移,李重進發現一個規律,那就是自己派出去的軍官,基本沒有迴來的!


    不是說,他們全都戰死了,而是他們像是背著沉重杠鈴的人,陷入了一灘沼澤,無法從戰場中抽身。


    這是極不正常的,能打就打,打不過就撤迴來,明明就在幾百步之外的距離,可這些人就如同被吸附在原地一樣。


    漸漸地,下級軍官就顯得不夠用了,都指揮使、都監察使、通判使、禦營使等更高級別的軍官,也紛紛操刀上馬,率領手下加入戰團。


    原以為在天黑之前,石守信必然撤軍,雙方陷入夜間僵持狀態,實則,李重進這邊建製都快亂了,從淮河浮橋上仍舊源源不斷地出現新的兵源!


    “李淮王”的情報工作幹得實在不好,如果他知道,石守信可是握著十一萬兵馬,肯定不會使用“添油戰術”。


    正在焦急的等待戰況,殺得一身是血的郭從義來到中軍打仗。


    “稟告淮王殿下!趙賊手下數萬之眾,越過我軍方向,向南邊龍泉湖方向運動!”


    仗打得這麽激烈,場麵如此混亂,郭從義竟然還沒臨陣投敵,實在難得。


    李重進一把抓住郭從義的肩膀,急切地問:“國將軍,你如何得知?”


    要知道,李重進是親眼看著郭從義從中軍方位殺出去的,他怎麽知道南邊的動靜,潘美、王侁幹嘛去了?


    “唉,淮王,都打成一鍋粥了!”郭從義抹了一把臉上的汙漬,汗血混合在一處,格外猙獰,“在下率領本部騎兵,迎麵撞上了劉廷讓,也許是劉慶義,唉,反正是劉字旗!可這個王八蛋根本就不接招,還沒一個迴合,就領兵從側翼殺出去了。”


    李重進嚴肅地說:“既然如此,為何不早點迴來稟告。”


    “脫不了身啊!”郭從義一轉身,指著遠處繁星一樣的火把,“能打的軍士,極少與人糾纏,不知道趙賊從哪兒收集這麽多流民,一擁而上,啥都殺不幹淨!”


    話剛落音,一名斥候快馬來到,倉皇跳下馬背——


    “主帥,白將軍、符將軍被為蘆蕩灘,業已突圍,正向中軍靠攏,戰表在此!”


    李重進緊張地接過戰表,心中更是疑惑,怎麽迴事,白重讚、符昭壽向中軍靠攏幹什麽?


    蘆蕩灘是泗州城西北、連接淮河的一大片灘地,後麵一條大路,繞過去之後,就是金湖,金湖之後,就是大運河!


    守住這裏,相當於封死石守信走水路南下的通道,白重讚、符昭壽應該明白自己任務的重要性!


    然而,等到李重進讀完戰表之後,臉都白了,立即下令——


    “左路軍指揮使潘美,統領步卒趕往龍泉湖!左路軍副指揮使王侁,率領部下騎兵支援八仙山!”


    原來,白重讚部在蘆蕩灘鏖戰的過程中,有一部石守信的軍士陷入絕境,領頭的校尉腦子倒是不死板,心想,反正都是大周軍隊,石統領、白統領,都是統領!手心手背都是肉,跟誰不是跟!


    果斷投降!


    事實上,這種小規模的投降,在兩軍混戰之中不是啥新鮮事兒,尤其潘美、王侁統領的軍隊,他們到了泗州支援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條件換軍服、換鎧甲、換兵器!


    石守信這邊更別提了,趙匡胤一心與李煜搞軍備競賽,有限資源都投入到打造兵器上了,哪兒有錢去買布做軍裝啊。


    流民軍很好辨認,可後周中央禁軍的普通軍士一碰麵,先是發愣,媽的,對麵的到底是哪一撥的?能不能打啊!


    結果往往就是,一方人多,另一方幹脆就投降,有時候投降之後再問,才發現是自己陣營的。


    那叫一個亂!


    投降校尉更不含糊,直接將石守信的作戰計劃說出來,白重讚一聽都傻眼了。


    敢情,石守信、高懷德、曹彬這些人,都不是這場戰爭的關鍵人物,眼前廝殺也不過是做樣子而已。


    真正的領兵人物,是韓令坤與向訓。


    其實,李重進這邊的戰情分析稍微精細一點,觀察稍微仔細一點,就不難發現,石守信還留了一手。


    流民軍的總投入兵力,不過五萬多一點,還有四萬人沒出動,而且,這四萬人是趙普、沈義倫等人,在後方精挑細選的,也經過十分嚴格的紀律訓練,最重要的是,這批流民軍手裏拿著的家夥可不是擀麵杖,是真材實料的刀槍劍戟!


    而且,這四萬人也有了正式編製,即“征淮軍”,很明顯,就是對應李重進接收的另一部後周人馬“鎮淮軍”。


    一旦有了編製,戰鬥力就不是流民軍可以比擬的。


    夜色蒼茫,在兩軍鏖戰的同時,韓令坤、向訓率領四萬“征淮軍”在混亂的掩護下,有序向龍泉湖方向挺進,等到前鋒與駐守在此的毛鏜接觸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不錯,毛鏜也來了,他現在的臨時身份是“後周和州行軍兵馬司右衛將軍”,名義上是趙讚的手下,實則,率領的南唐軍隊。


    李煜怎麽可能真的讓趙讚掌握自己的人!


    龍泉湖、八仙山,中間一片狹長地帶,名曰桂塘隘,在此設伏,是精心挑選的。


    雙方一見麵,毛鏜根本就不客氣——跟仇敵有啥客氣的——依靠事先構建起來的防禦工事,在最前麵擺了一溜、三十張床弩,八仙山一側的高地上,安排了七百弓箭手。


    就這,老兵油子毛鏜還覺得不夠,事先砍伐不少樹木,收攏大垛幹柴,澆上桐油備用。


    韓令坤、向訓,有種你們過來!


    李重進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攻打泗州這麽多大將,為什麽偏偏選中韓令坤、向訓,昔日,郭榮還活著的時候,這倆人給自己提鞋都不配。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倆人在攻打揚州方麵,經驗豐富。


    顯德二年,公元955年,郭榮禦駕親征,淮南之戰打響,曆時三年,才將淮南大部分地盤收入囊中,其中就包括富甲天下的揚州。


    “揚州之戰”的具體時間,發生在顯德三年、公元956年五月,二十日,南唐右衛將軍陸孟俊渡過長江,支援泰州、揚州,這一過程中,南唐氣勢雄壯、人多勢眾,很快就將占據揚州的韓令坤趕跑了。


    郭榮大怒,他知道揚州何等重要,立即派張永德前去支援,陸孟俊愚蠢至極,小勝之後忘乎所以,讓比他蠢的更純粹的陳德誠駐防揚州,自己去迎戰張永德!


    結果,陸孟俊被張永德打得一塌糊塗,揚州再度被韓令坤攻破,等到陸孟俊逃迴揚州的時候,在城東被韓令坤包圍。


    這裏有一個小插曲,也說明南唐將領當中,相當一部分是混蛋——


    本來,韓令坤是打算招降陸孟俊的,此人也能打,是個將才。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韓令坤的老婆知道了之後,立即跑到韓令坤麵前哭訴,堅決要求殺掉陸孟俊。


    一問之下,原來韓令坤老婆楊氏,他的父親是曾經的舒州刺史楊昭暉,陸孟俊因一己私欲,殺掉了楊家二百多口人,洗劫財物!


    楊氏獨活下來,如今見到仇人,自然要以血還血。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除了韓令坤,向訓也是攻打揚州的主要將領,而且,當年他是和趙匡胤一起駐守六合,對於進攻揚州的路線極為熟悉。


    石守信選擇這兩個人,真是恰到好處。


    韓令坤、向訓率領分別為征淮軍左廂指揮使、右廂指揮使,兩路大軍前後進入桂塘隘之後,一接觸到毛鏜,才發現自己踢到了棉花上。


    娘的,對麵什麽來路!


    任憑如何挑釁,就是不正麵應敵,隻要靠近攻勢,立即弓箭伺候!


    普通弓箭還好,尚能夠用盾牌(木立牌、竹立牌、皮簾)等防禦,可對方也太狠了,竟然用床弩。


    床弩對待步兵行軍是什麽狀態呢?差不多就是“炮決”,


    巨大的箭矢唿嘯而出,一頭紮過來,三五個人就成了糖葫蘆。


    那玩意兒,是能夠將三寸厚的女牆給穿透的!


    韓令坤急了,沒工夫在這個地方耗,天亮之前必須挺進雄州(天長市)!


    “下令,砍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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