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東府越州,也就是紹興市。


    收到召見之令,錢弘億一點都不驚訝,也不慌張,隻是歎了一口氣,命令下人備馬,趕往朝宮。


    錢弘億的府邸在三廂開元坊,很明顯,“廂-坊”的建設規劃是模仿了盛唐長安的“市-坊”製度,全城共分為五廂、九十一坊,其中,第五廂具有很強的獨立性,它集中了吳越東府全部重要的朝廷部門。


    在人類建築史上,唯有中國人,給予“中軸線”無與倫比的偏愛,曆朝曆代,凡是能夠作為“首都”性質的城市,幾乎都有一條它獨屬的中軸線。


    錢鏐創立吳越國之前,身份可以看做是“地方諸侯”,可事實上,他很早就著手打造自己的“首都”,東都之所以被選中,得益於盛唐時期浙東觀察使、越州刺史的“治所基礎”,在臥龍山下、王公湖畔,已經形成了頗有規模的“越子城”。


    我是玉皇香案吏,謫居猶得住蓬萊!


    從錢鏐修建“蓬萊閣”之後,曆代吳越錢王,都不斷擴大城市規模、完善功能,到了錢俶時期,東府五廂的範圍之內,以蓬萊閣、朝宮“兩點連一線”向南延伸,蓮華橋、車永橋,一直到內城的“秦望門”,形成了一條鮮明的“中軸線”。


    在中軸線西側,是教德坊、排岸司、綱運司、提舉司、府社稷、省馬院等,東側則包括校場、提刑司、都作院、夏麥倉、觀察判官廨舍等,並且,五廂之中設置了五座指揮營,屯兵上萬。


    可以說,在吳越國所有土地上,政治意義最高的地方,除了“衣錦軍”(錢鏐老家)之外,就是東府越州了。


    錢弘億走的不緊不慢,從開元坊出來,他沒有抄近路,而是專門繞道了秦望門,讓下人牽著馬,閑庭散步一樣走在中軸線上。


    繁華入眼,憂思上心——


    幾十年來,父兄好不容易打下的基業,幾乎就在一夜之間,卷入了生死存亡的爭鬥漩渦。


    不用猜,此刻的兄長錢俶,一定是熱鍋上的螞蟻。


    長期以來,在天下局勢麵前,吳越就像是一個旁觀者,隻等待天下之主,從不以身入局。


    或者說,整個朝廷更像一個超級精明的賭徒,它孤注一擲,卻總能夠在最恰當的時候“一把梭哈”,在零風險的情況下獲得最大收益。


    然而,現在一切都改變了,從“定安”的國號提出之後,從南唐李煜稱帝之後,吳越一直奉行的“事大主義”就走不下去了。


    錢弘億自認為自己不是什麽聰明的人,可他篤定,自從吳越遣使渡江,到揚州朝覲郭宗訓的那一刻開始,過往的一切經驗都不起作用了。


    吳越,這個精明的賭徒,一開始就被推上了牌桌,茫然無措地、毫不自知地跟著出牌,如今,馬上就輪到“底牌”發出了。


    不知不覺,快到車永橋,錢弘億命令下人停下。


    “相爺,何事?”


    “在這裏等一會兒。”


    錢弘億翻身下馬,徑直走向了一旁的五道廟,香煙繚繞、一派祥和,男女老幼、進進出出。


    下人跟上來,問道:“相爺,是要燒香祈願嗎?”


    “不,我就看看。”


    “可是,王上還等著。”


    “勿要多言,退到一邊等著。”


    錢弘億說是看看,果然就是看看,他沒有進入廟門,就遠遠望著那尊巨大的香爐,人們虔誠地舉著手中的香火,閉目祈求,希望上蒼將幸運福澤降臨到自己身上。


    他們求什麽呢?求子、求財、求功名、求姻緣?


    那麽,若是我,又該求什麽?我也許會為兄長求,求天下出一個實力強大的皇帝,好讓吳越依附,好讓兩浙百姓安穩生活。


    想到這裏,錢弘億苦笑一下,這些東西,怎麽可能求得來?又自言自語道:“王兄請我去議事,恐怕,自己也早有定奪。”


    約莫半炷香的功夫,下人一再催促,錢弘億終於再次上馬,沿著中軸線繼續前行。


    過了蓮花橋,普通百姓就越發稀少,在前麵就是頒詔亭,已經屬於朝宮的範圍了。


    江南十月,白日微暖,夜間微寒,此刻午後的陽光正好合適,錢弘億貪婪地吸了一口氣,好像是最後一口自由的空氣。


    一入侯門深似海,身著紫袍羨路人。


    朝宮正殿大門,還未走進的時候,就聽見裏麵熙熙攘攘、喧嘩不斷,一切都符合錢弘億的預料,王兄請來議事的人,並不止自己一個。


    他也知道,自己雖然歸為宰相,身為錢氏子孫,卻也不過是名頭響亮罷了,雖說王兄信賴自己,卻從未讓自己真正掌握大權與實權。


    曆史上,錢弘億真正掌握一方軍權,是建隆元年四月,當時距離小皇帝郭宗訓下台還有半年左右,錢俶將明州升為“奉國軍”,錢弘億做了奉國節度使。


    一入正殿,兩人迎接出來,分別是東府幕僚崔仁冀,以及殿中監陳文雅,這兩個人都是錢俶的心腹,尤其是崔仁冀。


    曆史上,正是這個崔仁冀,奉勸錢俶納土歸降宋朝,但客觀地說,不能將崔仁冀視為貳臣,他和南唐那一群臭不要臉、賣國求榮的家夥(如皇甫繼勳),是有著根本區別的。


    北宋太平興國三年、公元978年,錢俶率領使團到汴梁朝貢,二把手就是崔仁冀,君臣二人路上還遇到了一個老熟人,就是陳洪進。


    陳洪進先勸錢俶納土歸降,錢俶說,你玩蛋去。


    姓陳的,你一個小小的清源軍(南平國主)節度使,也敢跟我比?


    幸虧崔仁冀不糊塗,當他聽說,趙光義不同意錢俶自我罷免“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職務之後,當即就勸,大哥,別硬撐著了,趕緊投降吧!


    事情是明擺著的,趙光義就是要吞並你,要是同意你罷免了“天下兵馬大元帥”這個職務,就意味著你還是屬國身份,不是“省份”,幹脆留著,等到騰出手來去幹你,到時候兩浙土地都是我的。


    一見麵,崔仁冀口氣倉促地問:“丞相,你可聽說福清之事?大周皇帝發來詔書,要求割讓給唐國!”


    一旁的陳文雅補充道:“還有,大周殿前都點檢趙匡胤發兵泗州,據說已有十萬之眾!”


    盡管提前有心理準備,可聽到這兩個消息,眉頭迅速糾結到一起了。


    原來,事態比自己預料的還要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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