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騎兵沒有選擇正麵硬剛,甚至沒有選擇立即攻擊,這極大地出乎了張光瀚的預計。


    眼下,張光瀚及手下將領的一個共識,就是運用“消耗戰術”,吃掉這一群深入敵後的南唐騎兵。


    在他們眼中,人,不值錢——


    既包括自己這邊的“流民軍”不值錢,死了就死了,還能省不少糧食,也包括南唐騎兵,幹掉了大功一件。


    說的邪惡一點,在張光瀚眼中,雙方士兵的命,都不如戰馬。


    正躊躇之際,都指揮使楊子明來報:“張將軍,唐軍騎兵繞道南部,沿張公河向西進攻!”


    “什麽?”


    “另,鄭將軍(鄭貞)率部潰敗,左路軍散入城內!”


    張光瀚立即下令:“中路軍分股出擊,一路正麵迎敵,一路下鹿柴道,向南合圍,要讓唐軍騎兵腹背受敵!”


    鹿柴道貫穿整個含山縣,是戰略要道,必須守住,之所以要主動出擊,是因為含山縣所謂“城池”是虛設的。


    嚴格意義上說,這個時候的含山縣根本就沒有城池,南麵沿河、北邊臨山,中間是人口聚集區,唯一坐落在鹿柴道上的“城門樓子”,也在數次戰火之中成為了廢墟,至於城牆,根本就別想了。


    騎兵縱馬就能越過低矮的城牆,有的地方甚至就是敞亮的胡同,最重要的一點事,避開鹿柴道之後,兩側有空曠的野地,可供戰馬奔馳。


    一想到兩條腿去追四條腿,張光瀚臉上就如同戴著痛苦麵具。


    “甄雍何在?”


    “主帥!”


    “命你率領五百騎兵,前去支援鄭貞,不得有誤!”


    “遵命!”


    “梁雲!”


    “末將在!”


    “命你率領七百騎兵,配合步卒,正麵應敵唐軍騎兵!”


    “末將……”


    張光瀚一轉頭,冷峻地看著梁雲,喝道:“為何不應?!”


    “主帥,咱們沒有那麽多騎兵!”


    大哥,你下命令挺痛快的,咱們一共就五百騎兵,你都分給甄雍了,我騎木馬去跟唐軍幹仗嗎?


    張光瀚手一揮,說道:“去找張瓊,他手下的騎兵,暫時歸你調配。”


    一路之上,張瓊手下雖然損兵折將,可騎兵的損失較小,一千人還剩下九百多,支走七百,已經很給麵子了。


    梁雲一聽,來了精神,轉身就去“借兵”了,說是借兵,張瓊你敢不借?


    ……


    諸葛蘭親率騎兵在張公河沿岸衝殺,眼前敵人眾多,他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應該說,這正是他想要的局麵。


    騎兵對步兵的破壞力不言而喻,眼前敵人越多,給對方造成的心理恐懼就越大,等到他們潰散之後,整個含山的後周軍隊就會蒙上巨大的心理陰影。


    在鄭貞的威逼利誘與指揮有方作用下,流民軍終於想起來自己的“軍訓成果”,從一團的狀態散開,開始利用人多優勢,對天策軍進行分割包圍。


    弓箭,用不好,刀槍,不夠用。


    但在人數優勢下,單憑粗糙的兵器(含農具、木棍),也確實給天策軍帶來不少麻煩。


    雖然人、馬身上有重裝鎧甲保護,可十幾條刀槍棍棒一起招唿,人不害怕,馬也容易受驚,一時間戰鬥陷入僵局。


    諸葛蘭見局勢差不多了,就立即指揮天策軍後撤,戰馬轉身的一瞬間,很多人躲避不及,硬生生地被撞倒。


    鄭貞鬆了一口氣,撤退了,很好,但是很快,就覺察出不好了——


    流民軍高唿:“唐兵跑了,打跑了!追啊!一個人頭換一百錢!”


    一提到錢,所有人的眼神中放出光芒,剛剛嚇破膽的,這會兒又支棱起來了,從地上撿起武器,撒丫子就在後麵追。


    鄭貞怒吼:“迴來,全都停下,擺陣型……”


    沒人聽到,聽到了也沒人聽他的,這種現象就叫做“烏合之眾”,心理學定義是“盲從”。


    在一個群體之中共同遵循的觀點或行為模式,必然會裹挾個體,以致於整體陷入不理智的混亂狀態!


    在張文瀚派遣的騎兵沒有到來之前,流民軍幾乎就追上了南唐騎兵,這群老爺們兒也不動下腦子,人的兩條腿是怎麽追上馬的四條腿的?答案隻有一個,人家故意讓你追上的。


    果然,在天策軍快馬加鞭,脫離混戰狀態之後,立即合流,再度形成了攻擊陣型,隻不過,這次攻擊不是衝鋒,而是紛紛從馬背上拿起了弓箭。


    諸葛蘭擦了一把汗與血,高喊:“射陣!”


    射陣的意思,就是射擊陣型,一千天策軍分成三列,分為近、中、遠三個射擊角度,靜靜地等待著。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齊射!”


    弓弦發出悅耳的嗡鳴聲,箭矢在空氣中撓動,千箭齊發!


    “嗖嗖嗖——”


    “噗噗噗——”


    對麵的流民軍,如同被鐮刀劃過根部的麥子,齊刷刷地倒了一大片,後麵拚命向前衝的人,先是踩在了同伴的屍體上,隨即被絆倒,接著又被更後麵的同伴踩踏!


    “射陣!”


    一聲令下,開啟了新一輪的收割……


    李煜如果看到這一幕,一定會沉重地歎口氣,何必呢?


    老百姓隻是為了吃口飽飯,災荒了才會變成流民,流民又變成兵痞,生命浪費在無意義的戰爭當中!


    趙匡胤、錢俶、張永德、李重進……契丹、北漢、南漢……你們他媽的鬧什麽呢?我做皇帝,好好治理你們,讓天下老百姓吃飽,不好嗎?真想打仗,咱們到外麵去打啊!


    一群不識趣的家夥,非要打打打。


    慈不帶兵,義不行賈!


    此時的諸葛蘭,對眼前的殺戮沒有一絲波瀾,幼年之時,他就見識了周軍在淮南的殘暴,父母被殺、家破人亡,如今孑然一身、毫無牽掛。


    這次“首秀”,他仿佛找到了自己的歸屬,戰場,戰場就是自己的家。


    無論射殺之後,不僅流民軍又趕了上來,又從城池殘缺的位置,衝出來一群騎兵。


    諸葛蘭再次下令,後撤。


    天策軍行動迅速,後隊改前隊,撒丫子就跑,而後周這邊,有了騎兵助陣,步卒的士氣一下子被點燃了。


    “唐軍又跑了,追啊!”


    追吧,追吧,追到鬼門關了!


    不過跑出去五十丈遠,甄雍親率的五百騎兵就趕了上來,這下,諸葛蘭不敢托大了,他也知道後周鐵騎的厲害,看旗號,應該是後周禁軍中的龍捷軍。


    果然,還在思量的時候,身後就傳來了破風聲,身邊一個天策軍突然慘叫一聲,人仰馬翻,一眨眼就跌落馬下,看不見了。


    甄雍下令重弓長箭,射人先射馬!


    諸葛蘭在陣陣馬蹄聲中高唿:“旗手,發信號!”


    身邊緊緊跟隨的旗手,立即舉起手中令旗,左三圈、右三圈。


    緊接著,諸葛蘭率部衝過張公河北岸的路口,向更為開闊的野地奔馳而去,甄雍在後麵緊追,一看這架勢,有點糊塗了,往哪兒跑呢?


    留給他思考的時間很短,就在自己騎兵衝過路口的一瞬間,猛然間發現,張公河畔的林中隱匿的唐軍。


    諸葛蘭途中留下的五百天策軍,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騎兵戰術中有一種叫做“群狼遊擊”,類似於蒙古戰術,共同特點就是不近戰,通過不同的騷擾、攪動、消耗的方式,以破壞地方的戰術陣型。


    但又有所不同,蒙古戰術是一種“很髒”的打法,需要充分利用弓箭的優勢,在靠近敵軍的時候,就不停地射箭來消耗對方有生力量,可是戰馬衝到陣前之後,就立即撤退,等待對方來追趕,迴頭繼續射箭;如果對方不上當,仍然保持隊形,那就撥馬調頭,迴來繼續騷擾、繼續射殺,敵人衝上來之後再撤退;如果敵人撤退,就徹底中了蒙古戰術的陷阱,一邊追擊一邊射殺!


    這種打法,足以將對手逼瘋!


    “群狼遊擊”戰術的不同點在於,最少需要兩隊騎兵配合,其中一隊騎兵前去挑釁,射手不會一直射箭,而是放任對方追擊自己。同時,會在戰鬥的過程中設置埋伏,先吸引敵人追擊,然後埋伏的一隊騎兵衝出來、攔腰截斷,利用手持兵器進行傷害。等到大股敵人衝上來之後,立即撥馬撤退,一邊撤退一邊射箭;敵人如果跑到力竭之後,另一隊騎兵再衝出來,繼續截殺。


    這種戰術要發揮作用,有兩個前置條件,一是作戰區域不夠開闊,雙方兵力都沒有太大的戰略縱深,二是騎兵對步兵,幹脆說,這就是騎兵耍賴的一種打法,因為古代軍隊的步卒要發揮戰鬥力,通常是需要擺陣型的。


    眼下的戰爭環境,完美契合了“群狼遊擊”戰術的條件。


    一直等待的五百天策軍,斜刺裏殺出,瞬間就衝垮了甄雍的騎兵,還沒反應過來,五百騎就被一分為二,接下來就是近距離射箭輸出,再接下來就是近戰劈砍。


    轉瞬間,甄雍這邊二十多騎轟然坍塌!


    剛要反擊,天策軍卻一拍馬屁股,跑了!


    跑了還不算,每個人迴頭射了一箭,中沒中不管。


    娘的,追!


    甄雍哪兒吃過這種虧,立即催馬上前,跑著跑著絕對不對勁,剛才自己追的那波南唐騎兵呢?


    諸葛蘭已經又調轉馬頭,迴來幹流民軍了。


    怎麽辦?眼看流民軍受阻,甄雍又下令迴頭增援,等他跑近了,諸葛蘭這邊又撤了,向張公河沿岸的荒野撤退,吸引兩股流民軍前去包圍。


    “中計了!”


    甄雍瞬間清醒,想要提醒鄭貞立即停止進攻,為今之計,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在野外列陣,發揮陣型優勢,咱麽人多,在大範圍內包圍起來,就能利用壕溝、拒馬等逐漸收縮,用弓箭遠程射殺。


    隻要圍困到一定程度,戰馬就跑不動了!


    主意很好,還沒機會提醒,被打跑的天策軍又迴來了,這次,就在一側,陪著跑。


    五百對五百,甄雍這邊很吃虧,自從趙匡胤脫離了後周戰爭供給係統之後,戰馬保養的水平迅速下降!


    養馬之所以比養人貴,最直接的一個原因,就是馬吃的多!


    別以為戰馬光有草料就夠了,想要發揮戰鬥力,豆類、麥麩、高粱都少不了,總之,要維持戰馬體力,蛋白質、碳水、鹽分的補充十分精細,堪比現在健美運動員的飲食標準。


    現在,張光瀚手下的這批戰馬,三天都吃不上一頓豆餅。


    從這個角度說,南唐與後周真算是“攻守易型”了,郭榮活著的時候,整個國家都是圍繞著戰爭服務的,不計成本地投入,現在,李煜也是如此,不計成本地建設騎兵,光是年前訂購的一批戰馬,如果沒有江右商幫托底,估計麵臨的就是國家破產。


    ……


    甄雍怒罵:“江南鼠輩,有種來戰!”


    諸葛蘭自然不會上當,就貼著,但南唐戰馬速度更快,機動性更強,這就掌握了運動作戰中的主動權,一輛奧迪與奧拓在大馬路上“鬥牛”的感覺。


    你跑,我也跑,我跑的更快,我射你難度小,你射我難度大!


    你停,我還跑,戰馬的速度加持下,弓箭的殺傷力更強!


    加上,含山之南本就是薄弱環節,在一炷香的反複拉鋸之後,流民軍、後周禁軍以及鄭貞、甄雍兩位將領,都意識到一個問題——


    唐軍在耍我們!


    含山城牆殘破,缺口到處都是,明明可以直接進城的,為什麽就不進去?


    當然是為了殺光我們!


    想明白了這個問題,職位更高的鄭貞終於下令:“全軍收縮,撤迴城中,依城牆防守!”


    鳴金之音,瞬間響起。


    在甄雍看來,這個命令是冒著風險的,讓張光瀚知道了,五六千人幹不掉一千人,一定會勃然大怒。


    事實上,不會的,因為張光瀚也親眼見到了——


    耿雲率領天策軍正麵佯攻,對“群狼遊擊”的戰術運用的更加爐火純青,好不容易從張瓊哪兒“借來”的七百騎兵,幾個衝鋒下來,就損失了一百多,至於流民步卒,基本上沒有還手之力。


    而且,耿雲嚴格遵循一個原則,就是絕對不靠近含山縣的破舊城門樓。


    那裏,所謂壕溝、拒馬、繩索等,威脅並不大,可作為謹慎的年輕將領,他一點險都不敢冒。


    這一點,與諸葛蘭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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