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熙載迴到金陵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將家中有關佛教相關的東西都處理掉了,即便如此,心中仍有忐忑。


    好家夥的,自己在荊南當了大半年的“招撫使”,金陵,不,整個南唐故地就發生了這麽大的“滅佛事件”。


    從太子到登基稱帝,李煜幹的事兒,有一件算一件,越來越出格,把韓熙載的世界觀擊的粉碎,他一度懷疑,陛下這是吃了野驢腎了嗎?這麽猛。


    曆史上,韓熙載對佛學研究很精深,據說,他投奔江南政權之初,徐知誥(李昪)並不重用他,於是在溧水附近賦閑十年,這十年當中頓悟了“無我思想”的佛學真諦,頗負盛名。


    如今,溧水還有一座無想山,更有一座無想寺,都與韓熙載有關。


    然而,但是,或許,可能——


    韓熙載不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應該說,他是一個佛學愛好者,畢竟虔誠信仰佛教的人是不可能舉辦“那種派對”的(參考《韓熙載夜宴圖》)。


    昨夜,自己的學生朱銑、好友德明禪師前來拜見,一番談話之後,韓熙載更是心驚膽戰,可同時,內心又燃起了希望。


    韓熙載已經58歲了,廉頗老矣,一度因為不受重用,心灰意冷,故作放浪形骸、荒唐不羈,希望“苟全性命於亂世”。


    可如今,他覺得內心的壯誌雄心,如同添柴的灶膛,烈火熊熊。


    李煜敕令吏部,加封韓熙載右仆射(從二品)兼領淮南行軍副都督,名譽上,給了一個太子太傅,負責教育大兒子李仲寓。


    可以說,這個官兒封的到頭了,位極人臣,單憑韓熙載在南唐朝廷做出的貢獻,是不值這些的。


    但是李煜知道,韓熙載這樣的人,應該重用,能夠讓他煥發“第二春”,帶來的收益是驚人的。


    少頃,韓熙載、林仁肇趕到,君臣四人相互見過。


    李煜等不及宣政殿匯報了,直接問:“荊南、武平招撫如何?”


    韓熙載有所準備,信心滿滿地說:“陛下登基、昭告天下,馬楚故地一片升騰鼓舞,叛軍及豪強無不臣服,大唐天威、恩澤萬民,如今已經是歌舞升平的景象。”


    李煜好不容易忍住笑,這老小子,還真會拍馬屁。


    “韓卿,你勞苦功高,陛下定有嘉獎。具體說說。”


    意思就是,別拍了,說點實在的。


    韓熙載也明白,不敢糊弄:“陛下,臣招撫叛軍一十三股,吩咐何將軍(敬洙)、王節度(崇文)遣散眾人,重迴農桑,可用的將領也吸收到了我大唐軍隊當中。”


    “這些人底細調查過嗎?”


    “凡招降將領,其家人、親屬都轉移到嶽陽、鄂州、武昌三地。”


    李煜點點頭,這樣做很好,有了這些人質,能夠很大程度上消滅叛唐的念頭。


    話鋒一轉,口氣轉冷,李煜問道:“荊南總督統殺了多少人?”


    荊南總督統指得是李從鎰,李煜不可能天真到認為,隻要去招降,對方就一定會投降。對於頑抗到底的人,李煜的原則是除惡務盡、斬草除根!


    之所以強調“荊南總督統”這個名義,也是不想讓韓熙載背上包袱,他前往荊南、武平的時候,自己還隻是太子身份。


    韓熙載聽出了弦外之音,心懷感激,說道:“賊匪之眾,誅殺一萬有餘。”


    一萬人,一縣之眾,就這麽沒了。


    為了預防戰亂再起,看來,還要加把勁,將湖南屯田的政策深入貫徹實施,增加“編外屯田”。


    李煜口中的“編外屯田”,本質上就是“莊園經濟”模式,許多罪大惡極的人、意圖造反的人,都能吸收進來,這樣有一個不言自明的好處,減少人口流動,提高地方穩定性。


    說的直白一點,這些人就是“農奴”,留一條命,好好幹活。


    至於像普通老百姓一樣,蓋房子、娶媳婦、考科舉、做生意,那就別想了,洗洗睡,夢裏啥都有。


    “對了,韓卿,你從潭州迴來,一路所見所聞,種麥的情況如何了?”


    韓熙載如實說道:“隻見零星種植,不過,屯田的情況還好。”


    “哦,百姓仍然不肯種?”


    “陛下詔令,不收麥稅,老百姓自然願意種植,隻不過,仍以水稻為先,大約是擔心誤了農時。”


    李煜想了想,的確,麥子一年一熟,生長周期太長,而南方的水稻也是一年一熟,如果推行的過於著急、統籌不當,“麥稻複種”就會演變為“以麥代稻”,老百姓自然不願意。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南方老百姓不怎麽吃麥子,甚至不會吃,麥子需要磨成麵粉,還需要一係列加工,而大米烹飪就簡單多了。


    這件事,還需要從長計議,不能“腦袋一熱”就推下去,先以老百姓自願為主吧!


    “諸卿,江北來人的事情,也都知道了,朕想聽聽你們的想法。”


    話雖如此,眼神卻第一個看向了林仁肇。


    林仁肇諫言:“陛下,趙讚意圖不明,提防為要。”


    剛升官,這個林虎子太過於小心了。


    “林將軍,依你看,若是趙讚詐降,他會是誰一夥兒的?”


    “定然是張瓊。”


    “何故?”


    林仁肇解釋道:“和州淪陷之後,一直是田重進駐守,此人與趙讚交好,後田重進返迴汴梁之際,我軍突襲裕溪河口,趙讚前來支援,這才鳩占鵲巢。如今,趙匡胤揮師南下,田重進早晚要重到和州,末將以為定然的田重進在背後指使。”


    李煜點頭,又問:“既然如此,張瓊又為何搶了趙讚的地盤?兩人如果都是聽命於趙匡胤,應該是同仇敵愾才對。”


    “陛下,難道忘了張瓊被盧晉卿(盧絳)打敗之事?”


    “自然記得,這有什麽關係嗎?”


    “張瓊是偽周悍將,蘄州一敗塗地,肯定是要掙迴來的。”


    李煜皺眉踱步,轉身問道:“你的意思是,趙讚可能是為了成全張瓊?”


    兩人做了一場戲,匯報給趙匡胤的時候,就說是與南唐爭鬥,而非是禍起蕭牆。


    【趙讚:冤枉啊,沒有!】


    “陛下,偽周狡黠,萬事不可不防。”


    李煜看了一眼陳喬,笑道:“你們二位的意見,倒是頗為一致。韓卿,你怎麽看?”


    韓熙載略一沉吟,說道:“陛下,何不將計就計!”


    “此話怎講?”


    “趙讚既要歸降,就說,大唐收複和州,讓他在江北接應!”


    陳喬一聽,說道:“叔言,謬也!若是詐降,我軍豈不是自投羅網?”


    林仁肇卻不以為然,反而一笑,說道:“陳侍郎,韓太傅所說將計就計,也是在下的主意。”


    陳喬鬱悶:“你們兩人,怎麽打啞謎?”


    韓熙載擺擺手,說道:“非也,子喬,且聽我說——”


    所謂將計就計,就是將“唐軍某日某刻要渡江登陸”的消息通知趙讚,但是,真正要發起攻擊的時間,是錯誤的,並且登陸的地點,也不是趙讚的駐地,而是直接攻打張瓊的老巢。


    如果趙讚真心投降,那麽戰事一起,他就得主動參與進來,表忠心。


    反之,如果趙讚是詐降,唐軍就按照既定作戰計劃,先攻擊張瓊一部,反過來,再收拾趙讚。


    李煜聽了,覺得可行,問道:“趙彥徽、張光瀚的援軍,預計五天能夠開拔到和州,好,將計就計!”


    現在之所以沒有發動進攻,主要是因為趙彥徽、張光瀚的人沒到。


    借此機會,可以觀察一下趙讚的反應,如果一聽說趙、張兩人支援,趙讚能夠把消息傳遞過來,就說明他真心投降。


    “韓卿,你招撫經驗足,去迴複使者吧。”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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