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之戰,有那麽一瞬間,讓李重進想起了往日情景,那個時候,也是白重讚與自己一起並肩衝鋒。


    昔日“高平之戰”,風沙滾滾、狼煙漫漫,契丹與北漢聯軍如狼似虎,在陽城(保定西南)戰線上點燃十裏大火,弓弩箭矢、如同落雪。


    當時的李重進,還是後周禁軍係統的馬步軍都虞侯,白重讚是河東道行營馬步軍都指揮使,兩人奉命統領西路軍,正麵應對北漢主力。


    這一仗,李重進與白重讚相互策應,共進共退,凝結下血的情誼。


    戰後,李重進身中一箭,白重讚身創數刀。


    雖然負傷,卻成為了扭轉戰局的關鍵之一,多年之後,再想起來,仍然令人熱血沸騰、意氣風發!


    這次在泗州城外,李重進又負傷了,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新傷口覆蓋舊傷口。


    然而,他卻很清楚,這是自己最憋屈的一次負傷!


    腿斷了,不是刀砍的、箭傷的,曹彬的兵甚至沒有接觸到,隻是李重進自己從馬上掉下來,摔斷的。


    他隻不過是出去溜一圈,視察一下守備情況,然後,在毫不防備的情況下,馬失前蹄。


    一氣之下,李重進拔出寶劍,就要砍死坐騎,被白重讚攔住了。


    馬有什麽錯?它隻是不堪重負了。


    這匹戰馬已經跟隨了李重進五年,它受的傷也不少,加上連年高強度的使用,身體機能早已經逼近了極限。


    一番勸解,讓心如堅鐵的李重進,也柔軟了下來,他俯下身去,輕輕撫摸自己這位忠實戰友。


    戰馬的眼神已經渾濁,鼻腔、口腔中分泌出白色的粘液,躺在地上粗重地喘息著,依靠自己的力量,試了幾次也站不起來。


    它很想站起來,讓自己的主人騎在背上,在血與火中衝鋒,那是它的價值,也是它的使命。


    戰馬用哀求的眼神看著李重進,也看著他手中的冷森森的長劍,胸腔中迸發一聲聲哀鳴——主人,幫我一把,扶我起來!我還能衝鋒,不要殺了我!


    “當啷——”


    李重進扔下手中寶劍,忍痛俯下身去,雙手摩挲著戰馬的鬃毛。


    一瞬間,李重進的新湖,仿佛被丟入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漣漪一個接一個蕩開,馬之將死、其鳴也哀!


    “來人,把馬牽走,送給農家吧。”


    李重進轉過身去,胸口也在劇烈的起伏著,五年的陪伴,老夥計,你走吧!


    來世,即便還要投胎為馬,也不要是戰馬了。


    就做一匹普通的馬,耕田、拉磨、運貨都好,總歸能多活些時日。


    李重進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正所謂“慈不帶兵”,武將不能有那麽多慈悲之心,殘酷的戰場上,人都是消耗品,更何況是戰馬。


    可眼下,他意識到一個很殘酷的現實,就是自從占據揚州、另立新主之後,自己的軍力並沒有得到顯著提升,尤其是戰馬的來源,幾乎全部中斷。


    倒不是因為買不到,李筠割據西北,李重進與之私交不錯,買馬這種事情,還是可以提供一些助力的。


    隻是,西涼戰馬運不過來。


    這裏有一個“環境適應”的問題,西涼戰馬采購之後,後周不是立即就發放給騎兵使用,而是先要運到延州(延安)去適應一段時間,再趕到陝州(三門峽)適應一段時間,這樣,戰馬在運輸的過程中,能夠逐漸適應從西北到中原的氣候、環境、水土。


    南唐方麵也是如此,李煜為什麽那麽在意鷹遊山?除了這裏是港口之外,還因為戰馬下了商船之後,一路慢慢去看,可以逐漸適應中原、兩淮、到江南的環境。


    契丹為何一年隻交易兩三次?也是這個原因,從草原運來的戰馬,需要先在幽雲之地適應,然後趕到渤海國故地,再養一段時間,才能裝船。


    可以說,戰馬從采購到運輸、到訓練、到保養,是一個龐大的軍事工程,單靠李重進這點力量,更不就無法支撐。


    所以,當他安頓好之後,白重讚把揚州符太後發來的信呈上去,讀完之後,李重進立即作出了決定。


    南唐想要迴淮南十四州,那是做夢!


    不過,鷹遊港口在後周手中掌控,倒是可以先交給李煜使用。


    南唐與契丹的貨物交易,對於後周頂級將領來說,根本就不是秘密。


    別說南唐了,事實上,後周有條件的情況下,也會向契丹購買戰馬,隻不過不是主要來源罷了。


    那個時代,還沒有“貿易戰”的概念,世家、豪強、地主階級、商人集團,甚至宗教組織,他們在亂世當中更傾向於跨國貿易,大發國難財。


    而且,朝廷還不能得罪他們,畢竟,一直到新中國成立之後、實施計劃經濟,才形成了相對完整的社會供應鏈,遠遠稱不上完善。


    “資本無國界”,商人隻要有利可圖,才不管那麽多,大不了多塞點錢,隻要允許經營,成本高、價格高,還不得不買!


    李重進的迴信內容,被韓通知道之後,他立即意識到大事不妙了,這個口子一開,後周對東部地盤(海州、沂州、泰州、(南)通州等)的控製力,逐漸就會減弱,遠在汴梁的張永德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於是,韓通猶豫了好久,寫了一封密信,派人悄悄送往汴梁去。


    後周分裂,不是長久之計,是時候作出決斷了!


    符太後、小皇帝,揚州雖好,終究不是汴梁,與其守著半壁江山(三分之一江山?)聲色犬馬、樂不思蜀,倒不如送你們迴到汴梁,哪怕做個傀儡!


    揚州方麵的決策,也很快傳遞到了金陵。


    李煜正在司農寺商議事情,司農少卿、浮雲建設兵團統領喬匡舜,以及中書侍郎李平、司徒劉政諮等人在場。


    接到揚州方麵的答複,李煜“哼”了一聲,隨手遞給了劉政諮。


    “劉卿,李重進要插一腳進來,你看如何應對?”


    劉政諮隻瞟了一眼,說道:“陛下,戰馬運輸、茲事體大,臣的意見是,舍棄鷹遊山,仍然從長江入口運迴金陵。”


    “上次的戰馬,直接運迴後,死了一百多匹。”


    五月份,契丹運來一千匹戰馬,另有三萬張牛羊皮、五百桶烈火油,由於無法靠岸休整,戰馬到了江南之後,很快就出現了水土不服的情況。


    非戰鬥損耗達到10%,那可都是錢!


    “即便如此,也比被李重進拿捏要強。”


    李煜搖了搖頭,說道:“李重進獅子大開口,隻要不搭理他就行了。”


    李平擔心,問道:“陛下,難道不擔心李重進繞開大唐,直接與契丹交易戰馬嗎?”


    “不可能——”李煜微微一笑,“如果李重進這麽幹,符彥卿絕對饒不了他,張永德也會質疑。”


    南唐與契丹之間沒有直接衝突,這是雙方交易戰略物資的大前提,另外就是,中原政權的糧食自給自足都困難,怎麽可能有餘糧去換馬?


    李重進,想要一半戰馬,我給你臉了?有種,你就硬挺著!


    “迴複揚州,每次給他們一百匹,但是,要用鹽來換!”


    喬匡舜說道:“陛下,唯恐李重進表麵鬆口,一旦戰馬上岸,他們直接劫掠了去!”


    李煜點了點頭,說道:“這倒有可能,不過,李重進真敢這麽幹,我也不介意與趙匡胤聯合。”


    一個趙匡胤,都能將揚州逼得走投無路。


    再加上南唐“三大營”,李重進,你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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