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無言。


    隻有,一陣陣抽耳光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時快時慢。


    “從嘉,你有把握嗎?”


    這句話問的很含蓄,也很模糊,既可以理解為,李煜能否把握“稱皇帝”這件事,也可以指“搞定朝廷文官集團”這件事。


    “事在人為!”


    “可眼下,洪州聚集的多是老臣,為父本想著,將他們帶離金陵,你監國之時,也能少些羈絆,如今看來——”李璟露出憂慮的神色,“你也身陷其中,手也會被束縛住。”


    李煜輕眯雙眼,射出一道狠光,平靜地說:“兒臣隻知道,手可以握劍、可以持矛、可以挽弓,手中有勁旅。”


    洪州城外,林仁肇、馬崇義、謝彥等率領軍隊駐紮,小小城池,拿捏拿捏。


    至於李從善,身家性命都在天策軍手裏,他隻能聽命行事,對於自己這個七弟,李煜還是有把握控製的。


    李璟端詳著李煜,許久終於說了一句:“殷崇義來了好多次了,這次,讓他進來吧!從嘉,你去看看你的母後。”


    李煜感覺內心一陣翻騰,苦澀、激動、無奈、緊張……總之,複雜情緒迅速裹挾了身體,將一身戾氣衝洗的幹幹淨淨,有無數的話想要說,卻又堵在喉嚨裏。


    “母後”,這兩個字的殺傷力太大了。


    但是,他也理解了李璟的意思,內心大致上是接受李煜的觀點了。


    “兒臣,遵命!”


    李煜倒退著走出永壽宮,然後頭也不迴,向門口快步走去。


    李元清、殷崇義焦急地在門口等著,何慎還在抽自己耳光,已經快昏過去了。


    李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何慎抽得更加起勁了,眼神中流露出哀傷、委屈,任誰看一眼,都會覺得內疚,都能喚醒博愛之心。


    可惜,李煜穿越之前,最討厭的就是“聖母婊”,他也不是“愛狗人士”——更何況,何慎不是自己養的狗,又是一條善於偽裝、喜歡偷襲咬人的狗——這種狗,還是早點除掉的好。


    “何老閹,別打了。”


    何慎一喜,眼角擠出來幾滴淚水,委屈巴巴地說:“老奴該死,頂撞了太子爺,掌幾下嘴算什麽,隻要太子爺高興就好。”


    李煜一陣惡心,冰冷地說:“我不喜歡看人抽嘴巴子,你要有一顆忠心,就把紫砂壺吃了吧。”


    地上的紫砂壺碎片,看著還挺厚的。


    “吃,吃紫砂壺!”


    “怎麽了,是本太子刁難你了?”


    “沒有,太子不是說……”


    “那還不快吃!”


    一瞬間,李煜就像是瘮人的猛虎,惡狠狠地盯著何慎,就連身邊的李元清、殷崇義,也被這一句話,驚得頭皮發麻。


    “吃,我吃!”


    李煜平複了一下心情,轉頭和藹地說:“殷尚書,國主讓你進去,不管說了什麽,交給你什麽,本太子都不希望第四個人知道。”


    “臣遵命!”


    等殷崇義走進去,李煜轉頭對李元清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帶領天策軍的兄弟,守住永壽宮,所有太監、奴婢、太醫等服侍人員,一定要嚴加檢查。”


    “末將遵命!”


    走出永壽宮,李煜做了好幾次深唿吸,剛剛一席對話,雖然時間不長,卻感覺自己已經窒息了。


    強打精神,喊來小太監,讓他帶路。


    “太子殿下,這次,去哪兒?”


    “鳳鸞宮,去見皇太後。”


    在小布爾喬亞文學中,女人往往是“秘密”的代名詞,貴族文化語境中更是喜歡渲染“有秘密的女人才有魅力”的說法,可事實上,大部分的女性秘密,都可以歸納為感性範疇,隻有少數女性的秘密才能撐得起宏大敘事,比如武則天。


    李煜的生物學母親鍾氏,在眾多人的眼中,都是一個氣場強大、作風強勢的女性,不能否認這是事實,作為南唐開國武將之女,性情果斷,在政治方麵也有一些手段,一度讓人認為李璟懼內。


    以前,李煜也是這麽認為的。


    剛剛經曆了一場“父子對話”之後,李煜已經徹底打消了這種判斷,比如說,鍾氏根本就不知道李煜做了什麽,也不知道他來到了洪州。


    母子見麵,李煜先前想好的所有話語、禮節、表情,一瞬間都煙消雲散,他隻是本能地跪在地上,喊了一聲——


    “娘!”


    嚴格意義上,這是李煜、鍾氏母子的第一次見麵。


    鍾氏雖然被事先稟報,見到李煜的一瞬間,仍然無法抑製內心的激動與思念,抱住李煜哭出聲來:“我的兒!”


    一把攬在懷中,淚眼婆娑:“怎麽瘦成這個樣子?!”


    嶺南征戰數月,人不瘦才有鬼了,不僅如此,臉也黑了,胡子茬多了,完全是武將的神態,絲毫不見曾經文雅書生的痕跡。


    “兒臣不能親身侍奉,實乃不孝!”


    曆史上的李煜,確實是一個大孝子,《南唐書》記載“後寢疾,後主朝夕侍側,衣不解帶,藥畢先嚐”,至於鍾氏去世之後,“後主毀瘠骨立,杖而後能起”——失去母親的李煜,一度瘦的皮包骨頭,必須拄著拐杖才能行走。


    母子痛哭一場之後,李煜起身,再度以莊嚴、標準的皇家禮儀叩拜,稱唿鍾氏為“皇太後”。


    鍾氏先是一愣,又立即驅散宮中奴婢。


    “從嘉,你剛才喊哀家什麽?”


    “皇太後!”


    鍾氏瞳孔地震,厲聲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李煜說道:“隻要把《南唐榮光》這本書的前225章看完,就明白了。”


    鍾氏大驚失色,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李煜,喃喃地說:“從嘉,事態竟然發展到這種地步!”


    “母後,從嘉別無選擇,形勢逼人,唯有當機立斷。”話鋒一轉,李煜說道:“難道母後,就不想擺脫‘聖尊後’這個稱號?”


    鍾氏的震驚,並不是因為李煜私自入都,因為在她看來,自己的兒子本就應該繼位,她擔憂的是,李煜能否控製住局麵。


    同時,她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很認同李煜的話,什麽狗屁“聖尊後”,還是“皇太後”聽著順耳。


    “從嘉,你父王……父皇那裏,是否真的支持你?”


    李煜搖了搖頭,他不知道,也不確定,更無所謂。


    逼宮之舉,已成定局。


    一個“孝”字,可以生生把古人困死,但對於一個現代靈魂來說,沒有太大影響,更何況,李煜不希望李璟“順利退位”或“主動禪位”,他要讓史書上留下一串“太子被迫逼宮”的文字。


    唯有“迫不得已”,才會選擇讓老爹去做太上皇。


    唯有“逼宮行為”,才能打破自己繼承國主之名的底層邏輯。


    如此一來,重新將“皇”字冠在父親、母親的頭銜上,難道不是一種“孝”嗎?


    注意,是在人活著的時候,而不是追封諡號的時候!


    “母後,父皇現在身體不便,兒臣需要您的協助!”


    鍾氏凝神,長歎一口氣,問道:“你想要母後當眾斥責你,對嗎?”


    李煜隻是跪地低頭,沉默不語


    鍾氏撫摸著他的頭發,憐惜地說道:“我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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