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意眼神閃躲,再起猶豫,「無論怎麽說,你都算不上良配,有鄭仙芝在前,忠義王府又從來容不下你,王妃就已是頂頂的難對付,還有哥哥弟弟虎視眈眈,再而打仗哪有穩贏的?你這樣的情形,一輸就沒退路。而你……從頭到腳壞得流油,誰知幾時就變了心,換了人,再去割肉剔骨掏心掏費討好旁人……唔……你走開……嗯……討厭,我嘴上疼呢……」


    陸晉立定決心要親個徹底,堵了她那張刁鑽的嘴,乖乖張開來任他吃個盡興。


    過後拉上錦被,把個雙眼微紅,身段婀娜的小人塞進懷裏,「睡覺!明兒談攏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沒得商量!」


    她不習慣與人大被同眠,這一夜睜著眼看帳頂浮華,徹夜未眠。而她身邊那位,泥地裏草垛上睡過不知多少日夜,少年時,高床軟枕於他而言已稱得上嘉獎,更何況有失而複得的她倚在雙臂之間,總算能安安心心睡一覺。


    雲意稍稍側過臉來,看著咫尺之間,一張英挺非凡的臉孔,不知不覺漸漸入了神。尤記初初相識,他與眼前之人大相徑庭,她腦中停留的他是粗野,也曾溫柔,但更多的是隱匿在麵具背後的算計與陰狠,她始終沒能忘記渡口那一夜,他帶著鄙薄反問,是否真以為他舍不得下手要她性命。


    從來不似眼前,全然不設防,滿心都是直來直往的孩子氣。


    睡著了也憨憨傻傻,哪還有亂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奪人氣魄。


    她以指尖順著他輪廓追索,輕輕描繪他英氣勃勃的臉,惹得他麵頰上微微的癢,忍不住按住她右手,再往懷裏拖。閉著眼呢喃一聲,「乖,別鬧。」


    她突然間傷心感懷,卻也夾雜著溫情脈脈,仿佛這一生已到末尾,他與她早已經相攜半百共此餘生。


    雲意對自己多少是有失望,但正如同她在門前與賀蘭鈺相訴,即便如此,又有什麽辦法呢?一顆種子落了地,自然生發,等到發現時依然根深葉茂,要徹底拔除除非將一顆心也剿滅。


    她從不曾如此猶疑不定,反反複複,自我折磨。


    到天亮,枝頭鳥鳴,朝陽東升。玉心終於從迷藥裏脫身,一睜眼渾身酸痛,揉了揉肩膀才看清,原來在柴房裏窩過半宿,身邊兩個嬤嬤還橫躺著昏沉沉。想起要緊事要緊人,再顧不得頭疼腦熱,跌跌撞撞爬起來就往主屋跑,見門半掩著,想也沒想就往裏闖。


    一聲尖叫,驚走了枝頭鳥。


    玉心幾乎是被人臨空提起來扔到屋外,那男人高他一頭半,肩寬腰瘦,渾身上下隻穿一條墨色綢褲,可怕的是綢褲鬆鬆散散掛在胯間,露出腰腹上搓衣板一樣平坦起伏的肌肉,還有褲頭下遮不住的卷曲毛發,慢慢散開來,向下延伸,引出你無限遐思,隻想伸手勾一勾他褲頭,看清「後續」,是「重頭戲」還是虛有其表。


    玉心眼前一陣陣眩暈,忘了要逃,也忘了尖叫,山間冷風也未能吹醒少女旖夢。


    「下山叫人——」


    他扔下這四個字,眯著眼睛帶著睡意轉身迴房,再露出一張被狼頭占滿的背,給玉心帶來的衝擊不能以言語概述。


    她木呆呆站在院中,看他一勾腳把門帶上,想了想,魂不守舍地往山下去。


    陸晉複又躺迴床上,鑽進被窩,碩大個腦袋往她豬頭肉上蹭,一雙手環緊了她腰身,帶著睡意嘀咕,「再睡會兒,爺抱著你。」


    雲意無論如何不能答應,「一會表哥進來,撞見了,成什麽樣子?我的名聲還要不要?」


    陸晉有起床氣,「老子睡自己媳婦兒,玉皇大帝都管不著,他什麽東西,還敢說嘴?」


    雲意推開他自顧自起身穿衣,「他是我娘家人。」


    他心知賴不了多久,隻不過就愛看她一件一件穿衣,一直到梳頭、挽發、洗漱休整,一舉手一投足,莫不讓人歡喜向往。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他也起來簡單梳洗,沒料到雲意會走到他身後來,捏著玉梳為他將昨夜散亂的發髻重新梳攏。


    鼻尖繞著她衣裳上的熏香,她纖長細嫩的手指穿過他濃密的黑發,指尖擦過頭皮,仿佛捏住了他的神魂。


    他一時緊張得口不能言,醞釀許久,隻得一句,「你還會做這個?」


    雲意說得十分平靜,「世事無常,總要學著點。」


    嚐盡了苦頭,才知何為世事無常,這當中暗含多少艱辛多少苦,非一筆能書。


    陸晉拖起她的手置於唇邊,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放心。」


    留下短促而又鄭重的誓言。


    沒能持續漫長溫情,門外腳步聲由遠及近,陸晉輕哼,「來得不少。」見雲意的手突然收緊,他便扯出個微笑來,安慰道:「不怕,爺厲害著,黑臉的不怕白麵弱雞。」


    門開,賀蘭鈺一身青衣束腰,提劍而來。


    二人會麵,一個說「幸會」,一個說「久仰」,故作深沉。


    直到賀蘭鈺將視線落在她身上,「顧雲意,傻站著做什麽?過來!」


    雲意看賀蘭鈺沉鬱神色,略有猶豫,但到底挪動步子往他身邊去。繞過陸晉時被他拖住手腕向身後帶,她迴頭看,他正經危坐麵帶不愉,扣在她腕間的力道在克製中收緊,「雲意調皮,一個沒留意便賭氣離家出走,這些日子多虧賀蘭公子照顧,陸某感激不盡。」


    賀蘭鈺右手持劍,長身玉立,明明是同陸晉說話,視線卻落在雲意身上,「陸將軍說笑,都督府本就是表妹安身之所,家在此處又何來離家出走一說?倒是聽聞表妹在西北顛簸流離,身負重傷,其中……恐怕還需多謝陸將軍,若無將軍提點關照,表妹弱質女子,何至如此?」


    陸晉坐,雲意站。他抬眼睨她,見她懵懵懂懂傻模樣,不由得心生悔意,早知道在渡口就不該死要麵子,還問什麽舍不舍得?分明就是舍不得。


    隻好囫圇略過,「家中瑣事,不敢勞賀蘭公子操心。」


    家中?賀蘭鈺冷笑不止,望向呆立其中的雲意,「過來,山下灶頭上熱著一品百靈菇、紅油雲絲、東坡豆腐,年前的梅酒啟開來,給你溫上一壺可好?」


    她眼睛發亮,顯然是動心了,被陸晉捏住的手腕晃了晃,又猶豫說:「可是……我不好飲酒的吧?」


    賀蘭鈺倒是很開明,「那就聞聞過癮。」


    雲意撇撇嘴,「聞聞不過癮的。」


    賀蘭鈺笑道:「飲上少許又何妨?表哥都給你掩著,保管沒人知道。」


    「那……」她迴過頭看陸晉,被他一皺眉,瞪迴去,好家夥,掂量掂量自己,他也就值三道菜一壺酒,臭丫頭為了吃的,轉眼就能賣了他。


    他索性站起身,牢牢攥住一隻柔弱無骨的小手,將她帶到身後,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態,同賀蘭鈺對峙,「恰巧肚餓,不如由賀蘭公子引路,陸某與雲意一道去。」厚臉皮的功夫天下第一,分明是不請自來,也能當自己是受邀登門。


    說完也不等賀蘭鈺迴話,自拉著雲意往外走。


    但遭遇賀蘭鈺上前一步,握緊了手中劍,將他攔在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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