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陸寅興高采烈地來與她飲茶。著急呈表他對美人的拳拳之心,一套套老掉牙的說辭都是早先對徐氏說過,對程了了亦背書一般誦讀,還有裏裏外外嬌妻美妾無數。今生今世還沒過完,先許了來生來世,再不成就是三生三世,聽的人雙耳滴油,耳後起繭。


    雲意卻還需陪著他演下去,裝出個嬌羞模樣說:「那圖是我救命的東西,怎能輕易予人?除非……」


    眼珠兒一轉,靈得好似山間狐。勾得人口幹舌燥,隻差豁出去撲上來,要了卿卿性命。


    「除非什麽?」


    「除非……」還要賣關子,拖長了音,笑盈盈逗他。


    陸寅等的不耐,趁這機會一把握住勾了他半晌的雪白柔夷,這一時得了滿足,心底裏無比熨帖,還記得方才追問的是什麽,早已經渾然忘我,眼睛裏隻剩下她了。


    「心肝兒,我對你的心你還不明白麽?還要除非些什麽?真要等我將心挖出來送予你驗上一驗?」


    雲意掩嘴偷笑,彎彎紅唇似桃花米分嫩,聲音也嬌,吐出來每一個字都沾著蜜糖,「除非你立誓,得了寶圖,必要八抬大轎名正言順娶我過門。」


    陸寅歡喜得魂魄都要跑出天靈蓋,衝到雲霄浪一迴。從前與徐氏的山盟海誓立時跑到腦後,從來隻見新人笑,更何況這「新人」帶來的將是無窮無盡的好處,那糟糠妻也就隻能「大肚讓路」,退居幕後了。


    雲意冷眼看著,現下似乎將男人的卑劣與無恥都讀盡。無怪有人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天底下男人也一樣壞。陸寅豈止是壞,簡直教人作嘔。


    她緩緩站起身,借口要與他避嫌,匆匆迴了蘅蕪苑,否則隻怕忍不下來,給他一口唾沫。


    夜深,無人私語。


    雲意躺在床上,直直看著帳頂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心中愁雲未散,一切都順著預先計劃的軌道前行,但不知為何,心中惴惴,始終難安。


    偶然間想起他,說什麽當世梟雄,私底下就是個無恥無賴的大狗熊,二十五六還長不大,真日裏纏人,不知羞。


    歎一聲,指尖滑過光滑的錦緞。一雙眼望向無邊無際的黑暗,怔怔出神。


    「誰!」


    她撩開床帳猛然坐起,守夜的丫鬟昏沉沉人事不醒,那人一路走來,如入無人之境。


    雲意認得這身形,冷冷笑道:「我的話三哥不曾帶到?你怎還有臉來此處?停下!再敢往前一步,我便開窗叫人!要你今次有來無迴!」


    夜風悄然捧起翻飛的紗帳,也吹開他垂落的衣角,劍尖映著月華,折射出壯士不歸的蕭索壯烈。


    要站在山巔,吟一曲七闕歌。


    衣裳的寬大,越發襯出身體的瘦削,他的臉藏在月光之後,看不清容顏。


    「看守之人都已暈厥,你來,我領你自密道出去。」


    風來,雲起。


    雲意卻穩坐帳中,挑高了眉,冷聲道:「走?出了王府再往何處去?依舊讓你們找一處小宅院看管起來?等你主子迴城,再心甘情願給他做妾?」


    提刀的手,緊了又緊,他一忍再忍,終究抵不住胸中翻滾的情誼,咬牙沉聲道:「我帶你走,離了這是非之地,我與你天涯海角,自由自在。」


    「私奔?你如何對得起陸晉?」


    「二爺的恩義,唯有來世再報。」


    隔著重重黑暗,她於寂寂清輝中,仔細將他研讀。


    他站在暗影裏,如赴生死一般焦灼難耐。


    雲意驀地站起身,三兩步朝他來,一抬手,重重給了他一耳光。似陶瓷落地,把一整個寧靜安然的夜晚都撕碎。


    她帶著莫名的升騰的怒火,嗬斥道:「叛主潛逃!這話你如何說得出口?曲鶴鳴,你本就是罪臣之後,如無陸晉提拔,你這輩子讀再多書也就是個擺著攤替人寫信的落魄書生。他如此信你,你卻還想著帶著他的人遠走高飛?什麽天涯海角什麽自由自在,你想去哪?西到高昌不毛之地,東往東瀛化外之方,還是下南洋屯荒開疆,北至蒙元茹毛飲血?」


    曲鶴鳴攥緊了拳頭,低著頭,用最後一絲勇氣喊出來,「我就是喜歡你,我想帶你走,想帶你去過好日子!再沒有什麽寶圖,也沒有世子與二爺,就我們兩個,男耕女織,白頭到老,難道不好嗎?」


    直截了當拒絕才是正道,於己於彼都好。但他僵直的身體,顫抖的雙肩,卻無一不讓人心生憐憫。


    她無奈歎息,低聲道:「在你眼裏,天下就隻剩下兒女私情?」


    沉默隨黑夜滿眼,本以為僵持不下,等不來任何迴應。過了許久,竟聽見他說:「我眼裏隻剩下你——」隱約帶著哭腔,卑微得讓人心碎。


    他是瘋魔了,中邪了,明知道不能愛不能碰,卻根本無法控製自己。越是苦澀,越是期待,他無時無刻不在渴望與她相見,哪怕是厲聲嗬斥冷眼相待,於他而言,亦是甘甜。


    「你走吧……」她轉過身,背對他。脆弱的情感與卑微的心,一切的一切都令人不忍淬讀。


    「那你要如何?你不願意跟我去,我無話可說。但你不能這樣糟踐自己,真跟了陸寅,你讓二爺怎麽辦,你自己又怎麽活?」


    雲意道:「我的命,我自己看顧,就不必曲大人操心了。此處隨時有人查問,我勸你,先走為妙。」


    曲鶴鳴不應,「我奉命要帶你出去,便由不得你胡鬧。」


    「由不得我?」她悠悠然轉過身來,反問道,「你最大的錯是沒能將我與丫鬟侍衛一道藥暈了了事。」說完不等他反應,便提起裙角迅捷地推開窗大喊,「刺客!有刺客!」


    「你——」曲鶴鳴氣得要嘔血,這一下再去拉她也晚了。便隻能在與她的短暫對視中找尋謎底,結局仍是遺憾,他與其餘死士分頭逃竄,陸寅的人追出十裏地,拐個彎躲進山裏才甩脫。


    迴想起她方才所言,一顆心一時沸騰滾燙,一時冰冷刺骨,翻來覆去苦痛折磨。


    他靠著山石跌坐在地,仰頭看漫天繁星,內裏卻痛苦得想要就此死去。


    「雲意……」


    他甚至不敢喚她姓名。


    迴到忠義王府,陸寅趁機留在蘅蕪苑安撫雲意。又是老掉牙的說辭,不怕不怕,爺在這,爺一定護著你。


    雲意嚶嚶嚶哭得好生別扭,連自己都覺得矯情,偏偏陸寅買賬,聽得心疼肝疼,立誌要將賊人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一時湊到她近前來,正經問道:「來者究竟是何人?公主可曾看清他樣貌?」


    隔著眼中水霧,怯怯望他一眼,流轉的眼波裏盛滿了婉轉風情。她說什麽,他自然都照單全收。


    「是……是曲先生……早先專職看管我,這下終於逃出來了,沒想到還是這樣不依不饒……」


    「狗東西!敢到爺跟前來搶人!必要教他死無葬身之地!」他氣得拍掌大喝,過後又怕驚嚇美人,少頓,再換個表情輕聲細語安慰,「公主放心,我與公主保證,此事決不再有。隻是沒想到老二賊心不死,為了寶圖窮追不舍!真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哪!」


    家門不幸?陸寅幾時當陸晉是一家人?她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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