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嬤嬤捂著臉,低聲嗚咽,雙肩顫抖,極力克製著心底的悲慟。


    槐序依舊是個傻模樣,好奇問:「那殿下知道鶯時姐姐去了哪兒麽?」


    雲意的神情刹那間冷下來,告知槐序,「她死了——」


    槐序一時驚詫,愣在當場。


    無奈風停,心未靜。


    第二日雲意徹底變了態度,陸寅邀她賞花她便吟詩附和,與她下棋她便讓他一子半,再從琴棋書畫聊到朝廷社稷,她忽悠人的功力又見長,字字句句都說到他心坎裏。陸寅自以為終於尋到此生摯愛,秦腔梆子戲都唱出來,快活得走路都打飄。


    陸寅有美人在手,連對寶圖的熱衷都消減殆盡。如今日夜琢磨的唯有如何讓美人從了自己,娶了她便成了駙馬,再沒有比此更加名正言順的「勤王」義旗,還能趁機聯合江北共商戰事。再看南京,還有什麽反抗之力?


    一時間天下都成囊中物,今日出師,日行萬裏,明日就能拿下萬裏江山。


    男人的自信心膨脹,欲望也跟著高漲,竟想出個法子讓世子妃去探雲意口風。


    雲意陪著這個病怏怏的王府夫人東拉西扯一下午,本就厭煩,好不容易等到她入正題,卻偏偏選了最令她不喜的措辭,先同她分析天下大勢,再寬慰她國破家亡之苦,最後勸她識時務者為俊傑,與其孤影自傲,紅塵飄零,倒不如抓住機會,給自己找個終身依靠。


    還是那句嚼爛了的老話,女人嘛,總歸是要嫁人的。


    誰曉得她挑眉輕笑,不給對方半點臉麵,徑直說:「本宮是絕不做妾的,世子若有意,大可以停妻再聘。屆時本宮點不點頭,再另說。」


    這話拋出去,隻看你敢不敢接,又敢不敢一字不差地說給陸寅聽。


    世子妃徐氏,祖籍太原,祖父曾在禮部為官,又是世代書香,家學淵源。隻看陸家三位少爺娶的都是誰家姑娘,就知道盧占濤對於讀書人有多麽狂熱。


    徐氏懦弱,聽此言,當即就紅了眼眶,看雲意刁鑽古怪的氣勢,又不敢真哭出聲,隻能默默擦著眼淚,演一出惡婆婆磋磨小媳婦的老舊戲碼。


    雲意覺著無聊,捏著眉心,下逐客令,「好了,時候不早,本宮也乏了。」


    「那……那臣妾告退……」


    蚊子似的嗡嗡聲,還沒等她應一聲好,徐氏便埋著頭,逃命似的跑出蘅蕪苑。


    雲意撐住下頜,看院外風霜驟起,蕭索肅殺,漸漸有了獨孤求敗之感。


    無敵於天下,想來竟是寂寞。


    徐氏是否將她的話帶給陸寅,此後不得而知。但玉珍嬤嬤終究沒能熬得過凜冽含霜的秋風,去時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連肚子都內凹,身上還帶著未能愈合的傷,觸目驚心。


    生時風光無二,去時隻有一隻薄棺,一處枯墳,無處話淒涼。


    「人總是要死的——」雲意安慰槐序的話還在耳邊,夜裏卻也按捺不住長哭不止。隻不過此時再沒有人能掀開厚重的被,拂開被淚水沾濕的亂發,拍著她的背同她說,別哭,給你買糖吃。


    而陸寅,因著心中那些個洶湧澎湃的情意,又或許是徐氏的話讓他愈發的癡心妄想。他竟換了法子,要迂迴曲折旁敲側擊,卻不敢直麵顧雲意,追問寶圖下落。


    這一迴他想到的人選,與陸晉一般無二,還是肅王。


    雲意依舊平心靜氣地抄她的楞伽經,深夜與肅王再次相見,她眼中不見期許不見驚訝,隻留下些微的無奈。


    肅王站在桌前,垂目不語,生生是個犯錯領罰的幼童。


    雲意隻好擱下筆,繞過寬大的書案,走到他身前來,輕輕喚一聲,「三哥哥——」


    肅王的頭埋得更低,耳根子泛紅,羞愧難當,「哥哥沒臉見你。」


    雲意卻不再寬言細語與他寒暄,壓低了聲音說:「陸寅叫你來當說客,要勸我交出寶圖?」


    肅王悄悄看她一眼,隨即點頭默認。


    她擺擺手,示意他開口。


    肅王便將準備好的話一骨碌全倒出來,無非是勸她識時務,還要腆著臉,勸她嫁給陸寅。


    雲意麵無表情,「我還是那句話,我絕不做妾。至於寶圖,他若許我正妻之位,交予他也無妨。」


    肅王神魂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隔壁偷聽的陸寅喜不自禁,立誓許諾有何難,哪個男人不曾毀約?指天誓日發個誓給誰聽,老天爺可沒空管你。


    接下來的話倒不必聽了,這兩兄妹談起故國舊事,抱頭痛哭,都是無用之言。


    小孔中漏出的光轉向黯淡,低低一陣腳步聲。雲意與肅王交換眼神,彼此心照不宣。肅王適才收了眼淚,低聲道:「王府有密道,陸晉托我帶話,明日子時,自有援兵相救。」


    不想,等來的不是感激涕零,而是對方審視目光。雲意靜靜看著他,問:「陸晉許了你什麽?你竟對他如此盡心?」


    「他可保晗兒一世平安。」


    「國破家亡,人心不古,他又如何可信?」


    「聽其言觀其行,如若世有梟雄,則非陸二莫屬。」


    雲意不悅,譏誚道:「什麽梟雄英雄,三哥,別忘了你的身份!」


    肅王難得正色道:「天下三分,南京一群烏合之眾不值一提,江北,賀蘭家雖兵強馬壯,又有五弟坐鎮,但到底,賀蘭鈺缺一分魄力,既非開國之臣,更難成開國之君,而陸晉,雲妹妹,我不信你心中不曾想過,他有驚世之才,開疆拓土不在話下!」


    「你……你何來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她固執己見,不能苟同。


    肅王卻難得地堅持,「雲妹妹,睜大眼看看吧,哪還有什麽國,哪還有什麽朝廷社稷,天下早已經不是顧家的,往後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她心中大慟,不由得閉了眼,將湧出的淚全然逼迴眼底。「不必他來救,你跟他說,即便他戰功累累,也改不了混雜的血統,低賤的身份,遠比不得他大哥。將來若陸占濤擁立有功,王府也輪不到他來承繼。嫁給陸寅本就是委曲求全,更何況是他?你教他收收心,別再癡心妄想!」


    「你——」


    「我如何?」


    「這都是你的真心話?」


    「是與不是有什麽要緊,三哥迴去吧,這樣的光景,本就難熬,何必來管他人閑事。」


    原本就該是肺腑之言,他配不上她,世人皆知。但當真說出口,卻留的滿口苦澀,也不是痛,也不是難舍,竟然是掙紮與猶疑。


    她恨她自己,也恨陸晉,他害了她,毀了她,令她偏離軌道,驀然遠去。


    肅王無言相對,隻能沉默。忽而握住她雙手,沉沉道:「你素來聰穎,你要如何,三哥都無話可說。隻求你,千萬保重。」


    雲意粲然失笑道:「怎麽迴事?一個個的都以為我要慷慨赴死不成?哥哥放心,我一定好好活著,比誰都快活。」


    「保重——」他用力握她的手,似訣別,因他與她心知肚明,亂世一別,恐怕經此一生再不能相見。


    「哥哥也是,千萬保重,這世上雲意也隻上下三哥與五哥了。」


    痛到心頭還須微笑,微笑,是最美的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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