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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周敦吉有一句沒一句的嘮叨了一陣,再加上張名世從旁解釋,王星平才總算弄清了其中原委,倒還真與自家有些關係。


    原來這周敦吉當初獲罪正是因為永寧奢家,而周敦吉也借著酒勁,將永寧奢氏內部的各種糾葛為王星平說了個明白。


    前任永寧宣撫使奢效忠卒於萬曆初年,奢效忠的續妻奢世統(注:烏蒙祿氏,無子)與妾室奢世續(注:亦烏蒙氏養女,有子奢崇周)相互仇殺。萬曆八年(西元1580年)時,四川總兵官劉顯因‘見鋪罵(注:奢世續閨名)而喜’,遂以奢世續名義向朝廷請了冠帶,掌印視宣撫司事,明麵上的理由自然是因為奢世續有子。


    但其時奢效忠之弟沙卜卻與其嫂奢世統已有私情,奢效忠死後,沙卜本欲續娶其嫂,並以此名義承襲宣撫之職,是以驟聞奢世續搶先一步,便怒不可揭,於是集結手下土目夷兵攻下了奢世續的居城落紅寨。奢世續逃亡永寧,又將兒子送往女婿鎮雄土官隴澄(注:安堯臣,隴氏無後,係入贅冒姓)處。


    結果奢世統誤信人言以為奢世續受到明廷庇護,乃引兵攻圍官軍衛所索人,最後竟然集結苗兵萬人欲攻永寧衛。


    直到萬曆十二年(西元1584),經川貴兩省撫按官員議處,得了個世統、世續共冠帶,一同守印的糊塗結果。


    而正是這個結果又引發了後麵一係列的麻煩,奢世統與沙卜不服議處,遣使持金銀往貴州宣慰使安國亨處借兵,奢世續則往播州宣慰使楊應龍處借兵,一直打到萬曆十八年,最終明廷才讓奢世續的兒子奢崇周襲了宣撫使之職。


    奢世統與沙卜自然不幹,萬曆二十三年(西元1595年),沙卜領兵伏殺奢崇周,卻被崇周反殺,但是年崇周又為沙卜之子白仆所殺。是時因崇周之妻素賒自陳有孕,朝廷便仍以奢世續掌印,視宣撫事。


    此時好戲上馬,奢世統將奢效忠弟弟奢盡忠的遺孤奢崇明抬了出來,萬曆三十二年(西元1604年),經明廷再三勘處準許奢崇明襲職,這迴卻是輪到奢世續玩起了匿印的戲碼。


    萬曆三十五年(西元1607年),四川都司張神武與時為永寧參將的周敦吉一同發兵將奢世續全家老小抓迴,結果,永寧土目閻宗傳借機以救主母為名,起兵燒劫永寧、赤水諸衛,又將水西和鎮雄諸多土司牽扯進來,一直鬧到萬曆三十九(西元1611年)年,此事才告平息。


    事後為追究焚劫之責又相持不決,變成川貴兩省的扯皮,貴州方麵彈劾張神武、周敦吉‘貪功啟釁,流毒黔中’,要治擅兵激變之罪。四川官員自然不幹,也給摩尼所千戶張大策、王應魁安了個‘以掌印操捕,棄城失陷’的罪名。


    這皮一扯便扯到萬曆四十年(1612年),最終四川沒能爭贏貴州,張神武和周敦吉俱被革職查辦戴罪聽勘,一直等到熊廷弼起為遼東經略時加以舉薦才重新出頭。


    雖然其中有黔蜀之爭,但周敦吉自己也說,他們不過是武將,沒有上官的授意,吃飽了沒事幹才去招惹土司,結果轉過身惹出了麻煩便又被人給賣了。雖然在這件事上四川的官員交章抗疏想要保全二人,但終歸還是沒有保住,要不是熊廷弼請來特旨讓二人軍前效命,恐怕現在都還在四川等著上麵嚴行勘問具奏。


    倒是後來王星平也鬧了一場,還殺了好些奢家指使的土兵,甚至牽扯到了烏斯藏的貢使,結果屁事沒有,還不是因為他有個讀書人的身份。


    不過王星平卻聽出了些別樣意味,他最為擔心的恰恰是這黔蜀不能同心之事,大抵事涉兩省,用時人的話說,是黔責蜀以生事喜功,蜀責黔以養寇釀禍。其實這本是兩省根據各自民情不同的應對,結果最後卻形成了極壞的局麵,一方麵永寧宣撫司易激生變,而水西又因為貴州的懷柔尾大不掉,若是兩家以姻親之由攜手,則兩省危矣。


    而在奢氏內爭期間又有平楊應龍之亂及安堯臣身份暴露被迫迴歸水西等事,反倒是那奢崇明卻借著此事得了天大好處。


    王星平這些日子看邸抄,隻刻意注意幾件事情,除了遼東戰事,便是對西南奢、安兩家動向著意,還不忘去信家中提醒各部注意動靜,是以借著這個機會正好仔細問問,周敦吉倒也知無不言,可惜那張神武雖也在遼東軍中,卻是在廣寧駐防,不然也要問問的。


    至於旁的消息,甚至連如今朝中關於冊立太子的爭論他都覺得無甚大礙,隻是當日王才人之死他是當事之人,可不希望那些言官這時候突然想起自己,倒是朱由校的地位王星平是一點也不會多想,朱常洛這太子提心吊膽了許多年,是斷不會讓兒子受這委屈的,今年萬壽節後相信就會有消息出來。


    “對了,還沒問天成這次出關所為何事?”先前張名世未及多問,這時終於想起來問。


    “這不是在兵部尋了個監外曆事的差事,給遼陽神機局運送硝磺,年前才剛剛送到,路上又耽擱了些時日,本想早些就來給你拜年的。”


    “聽說你在貴陽的團練用的都是火器?這火器營當真能野地浪戰?”


    王星平心道這位張神機果然是有自己的算盤,但也無甚好隱瞞的,乃道:“的確是打了幾場野戰,不過都是當地的土夷,比不得建奴。”


    “建奴不也是蠻夷,我看貴州用得,遼東應該也用得,天成快給我說說你這火器營的規製。”


    王星平推脫不得,便隻好給張名世紹介起來。


    這一講便直講到中夜,但除了喝得爛醉的周敦吉外,其餘諸將卻都聽得入了神,畢竟那些事情都有具體戰例作為支撐,這些常在前線作戰的將領自然知道深淺。


    過了許久,張名世才提出了一個恐怕無法滿足的要求。


    “你那自製的火槍可有帶在身邊。”


    “帶了幾把。”


    張名世大感意外卻也頗為欣喜,王星平即刻讓一名家丁去取了一支火槍來。


    這種改良自魯密銃的火槍自然無法與元老院的米涅步槍相比,事實上王星平這一支小隊還另有更為先進的武器帶來,隻是不便展示給在座之人。


    不過有這魯密銃也足夠張名世又多嘮叨一陣的了。


    聽聞王星平練的火器營居然在貴州和土兵打起野戰,戚金也大感興趣,他所在的浙兵便是火器為主,雖然這一年多來與川兵配合默契,但也不妨礙他想要更多了解一些火器部隊的野戰自保之道。


    說了一陣,王星平卻嚴肅起來,“星平來時,聽到傳聞,說建奴閏二月將攻沈陽,此番也是順道前來報信。”


    張名世聞言卻歎笑了一聲,“天成不知,恐怕等不到那時了,這些日子建奴的探子明顯多了,恐怕他們也是撐不住了。”


    “饑荒的事情的確非西虜一家,來的路上也所聞非少,隻是星平一直擔心,各城收納的降夷恐生不測。”


    “誰說不是呢,童總戎也如此說,然則袁相公不聽,如之奈何。”童總戎便是童仲揆,與陳策同為三路援剿總兵之一,如今人在遼陽。張名世又道:“其實川浙之兵原都在遼陽,天成以為怎麽到這來的?一則是有預建奴之意,其餘嘛還要給那些降夷騰挪些地方出來。”


    這言語又惹了幾聲歎,終歸炭熱酒憨,一夜再無別話。


    …………


    翌日一早,王星平是被一陣人馬嘶鳴吵醒的,日頭已經老高,看來自己昨日喝了不少。


    他出門望去,就見校場那邊正熱鬧,便與家丁一同往那方向而行,想要看看是何事情。


    尚未走近柵欄,已見兩騎正在耀武揚威,那馬上騎士全都皮襖狐帽裹得嚴嚴實實,每人手中還提溜著一個人頭,那人頭也已結了層霜看不分明。


    他尋了個營中兵士打問,那兵隻道:“狗入的運氣不錯,十兩銀子又到手了。”


    原來卻是昨日出去巡哨的尖夜迴營了,說是還斬殺了兩名建奴哨探。


    “說不定隻是出來挖參的。”另一個兵士卻打趣道,建奴的細作哪是那麽容易抓到的,多半還是尋常女真。


    王星平和家丁們打望了一陣,卻發現了張名世的身影,趕緊湊了過去。


    “參戎已經起了?”


    “營中的事情不敢懈怠,天成你是外人,如今天冷,你又飲了酒,多睡睡無礙。”


    “無妨,正好來看看熱鬧,這些就是軍中的夜不收?”


    “隻是兩個朱總戎手下的兒郎,夜不收可不管這事。”朱總戎便是總兵朱萬良。


    王星平聽了倒是詫異,“不是夜不收?”


    張名世看看王星平,這才想起他未在九邊軍中呆過,乃解釋道:“軍中的夜不收都是偵防巡哨為主,似他們這等都潛行暗殺了,各口外竟無一處傳炮舉號,便是一樁怪事。”


    王星平聞言也是恍然,雖說對九邊軍製不明,但哨探的規矩還是知道,官軍出哨,往往攜帶西瓜炮紙(注:又稱皮炮,乃以硬紙十數層糊殼,麻布包之,內置鐵蒺藜火鼠之類,一經燃放便可於敵群中爆開)四個,雖然威力不大,聲音卻不小,遇敵先放兩炮,敵近再放,各處尖哨聞之挨次放炮,墩堠聞警,晝舉旗夜舉火,以塘馬傳報各營戒備。


    若是當真遇敵,哪有這樣悄默聲便帶著首級迴來的。


    不過王星平也明白,那朱萬良既是本鎮的總兵官,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一個戴罪的客將也就私下說說罷了。


    然而王星平對這些家丁夜哨的行頭倒是格外好奇,那身大襖子不去說,單是隨身攜帶的瓶瓶罐罐便有好些,聽說這些人的月銀十倍於正軍,斬獲還是另算,也難怪個個如此踴躍。是否殺良冒不去說他,至少這份爭強之心比之尋常卒伍還是強出不少的。張名世還說,有些了得的在夜中近到敵前五步之內都不會被人發現,這倒讓王星平有些咋舌,需知他要做到恐怕也要借助夜視儀才行。


    兩人正說著話,早有一名川兵小跑著過來通稟。


    “敢問哪位是貴州來的王小爺。”


    “在下便是,找我何事?”


    那兵道:“小人是石砫宣撫司的,我家都爺邀王小爺過營一敘。”


    “是貴宣撫使?”王星平心道這秦良玉怎麽這麽快就到了?昨日都沒聽秦家弟兄提起。


    但那兵卻隻是答道:“正是。”


    王星平想著,正好去觀瞻一番,戰陣還在其次,他最感興趣的恰恰是這白杆兵如何將軍士團結如一心的,這才是其戰勝之道,畢竟在大明的邸抄上他可很難看到過境秋毫無犯的客軍,但白杆兵卻是個例外,何況他們還是經常裹糧自行的,這就更加難得了。


    與張名世告辭後正要跟著那兵往石砫營中去,忽然王星平眉間一挑,似乎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他立刻讓人喚來了一名家丁。


    這一位身量高大,卻還有些稚氣未脫,年紀並不算大的樣子。


    此人正是當初隨支援小隊派到王星平身邊的不良人馬化騰,這次也被他帶到了遼東。


    “首長。”馬化騰自瓊州被招募後,憑著自家努力成了不良人的一員,但當下他的身份卻是王星平的家丁,當初安排任務的首長要馬化騰對王星平等同視之,是以這首長二字私下裏叫得並不突兀。


    “你同我一道去看看。”


    【參考文獻】


    1、《大明會典》


    2、《明熹宗悊皇帝實錄》


    3、《晚明史》樊樹誌


    4、《萬曆野獲編》沈德符


    5、《罪惟錄?經濟諸臣列傳》


    6、《明史?袁應泰傳》


    7、《貳臣傳》


    8、《明代木料計價和木材材積計算》何衛國


    9、《明代遼陽碑誌略探》李路華


    10、《明代遼陽城主要建築群平麵結構與布局探析》楊馥榕、王颯


    11、《關於明代遼陽的東寧衛》河內良弘


    12、《明代遼東鎮防禦體係之遼陽鎮城研究》黃歡


    13、《全遼誌》


    14、《宰賽援鐵嶺和後金與內喀爾喀部關係》董玉瑛


    15、《建州考》陳繼儒


    16、《滿文老檔》


    17、《蜀語》李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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