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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弟兄也許知道,貴陽衛的軍屯雖然不算富庶,但好歹還能有些產出,我們軍戶人家這麽些年下來也還算是過得,世宗朝以前甚而還過得不錯。”


    一名滿臉焦容還略帶些皺紋的黑瘦男子正在王星平麵前慢條斯理的說著話,他麵朝著台下和他同樣一身紅衣的大漢們,而大漢們則隻是默默將他看著,並無一人發出雜音。


    王星平衝男子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可後來朝廷的正賦雖然沒有變過,但地方上的加派卻越來越多,內有軍官和胥吏盤剝,外有土司夷人欺壓,這才漸漸使田地拋荒,可也並非是我等自願。”


    王星平聽著男子說話,眼睛卻一刻不停的掃視著土台下站著的人們,“萬二哥,你就將入我保利鐵廠以前的經曆與大家再說上一說,正好今日楊孝廉也在,他也愛聽這些,說完之後我還有一番安排。”


    “是,小的和家人原本也打算將田土拋荒逃亡到湖廣去投親,可畢竟是祖上一代代耕作下來的總還是不舍,可恨那宣慰司中的土目盡幫著水東的宋氏卻將我們的田地都強占了去劃作莊園,還強要我等替其耕種,可憐我等累世的朝廷軍戶卻淪為土官家的佃農,實與家奴無異。”


    按照這位已經是詰戎千戶所軍戶身份的爐戶的說法,下麵這批人中這樣情況的並不在少數,尤其那些原本是逃亡軍戶投到王星平麾下的人中,不少人都是逃了第二次的,這第二次逃亡自然是從土官強占的莊園中而來。


    過去軍戶們是給自己種地,但到了後來先是被多方傾軋搞得沒有生計,再便又在地方豪強和土官的步步欺壓下逐漸失去了對土地的控製,淪為實際上的農奴。


    這話不用多想,光看下麵聽話眾人的表情便知道多半所言非虛。


    聽到這裏楊文驄也就大概知道王星平想要做的究竟是何事了,他這位後學師弟既然打著練兵的主意,又要興辦鐵廠又是應下了副千戶的差事,這些目前看來都是隻花錢不賺錢的買賣,提供給守備營的火槍甚至還要比市麵上便宜將近三成。雖然火槍的真正成本楊文驄並不知道,但在他看來王星平這生意也多半是賠。


    花費了偌大的精力做了這麽多賠本的買賣,這位師弟是為了什麽別人不明白,他又如何會看不清。


    王星平的心思自然是放在了功名上,詰戎千戶所那位新任的王千戶就連手下如今的百十號人都隻能勉強過得,這還是靠著其人本身有些手段,又站著原先佰貳堡那處南北要衝,有不少田賦之外的進項。


    但若是這位王軍將要養活的人翻上兩倍他還能騰挪得動麽?


    這也是王星平到現在還將這些已經實際上成為軍戶的手下留在城北新城的自家地盤上的緣故,自然還是個錢糧二字。現在王星平的話題起了個頭,楊文驄已經猜到他多半相對詰戎所周圍那些被侵占的軍屯動了心思,詰戎千戶所的設置基本上板上釘釘,朝廷的正式文書應該年前就會下來,而年前又正是那些莊園的物資最為集中的時期,正好來個釜底抽薪。


    這事妙還妙在佰貳堡周邊占地最多的恰是水東宋氏,從王星平方才的言語便能知道,這筆買賣他似乎隻給宋家人做,而自今年洪邊一場大戰後至少明麵上宋家已經有所收斂,而且還有一個原因大概是水西在這次洪邊十二馬頭一戰中並未對宋家施以援手,而且水外的於的部剛剛在王星平手上吃過一個大虧,還在安邦彥麵前達成了表麵上的合議,多半也不會幫宋家出頭。


    這樣一來,隻要他的這支部隊真能撼動那些莊園的莊丁,倒還的確是個裏子麵子俱全的美事。


    前提是他的人馬真能啃得動,但楊文驄轉念一想又便釋然了,那些莊子寨子雖然不少依著地勢又有石製碉樓,尋常山匪和軍戶去強攻未必奈何得了,但自己這位師弟不是剛剛得了大炮麽,原來底氣竟然是在這裏。


    但王星平此刻看來氣定神閑,卻似乎還不著急,他思量了一番說辭,胸有成竹的終於開口。


    “各位弟兄起初來我保利鐵廠不過是謀個生計,但這生計同樣也有個說道,吊著條命勉強在這世道活著算是一條生計。”王星平說著刻意的掃視了眾人一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日後搏個封妻蔭子也是一條生計。”


    做完了這些鋪墊,王星平又略作停頓,這才將聲音又提高了一度。


    “那你們是願意選擇什麽樣的路呢?”


    ‘願意選擇什麽樣的路?’


    這個問題還需要想麽?但是操場上卻出現了短暫的沉默,不過看似漫長的等待也隻是現實中的幾個唿吸罷了,終於有人小聲議論起來。


    ‘當然是要個好奔頭,不然來保利行作甚……’


    ‘萬兄弟這話倒是實情,我家的田也是被土官強占了去……’


    ‘官府不光不管,還為虎作倀,不然我等何懼那些夷人……’


    ‘被那些殺胚整日騎在頭上,有時候真想入他娘的……’


    議論的聲音漸漸變得大了起來,也從開始的謹慎變成了宣泄。


    但王星平並不滿意,“你們說什麽我聽不大清,大聲點!這些日子吃的肉都喂狗了麽?”


    似乎根本沒等他的聲音停頓,不知是誰帶了個頭,便連著幾聲起來,“我等願跟隨東家,東家你就說要我等怎麽去做就是……”


    那聲音壯若洪鍾,楊文驄順著聲音看去,卻見一個漢子與他目光相對,正是跟著葉宜偉從廣東迴來的汪革,他後來遠遠瞧著過一迴有些印象,此時恐怕也隻有他這個王星平的鐵杆死忠會如此配合,也說不定就是王星平自己安排好的。


    但隻要有人配合,也便足夠了。


    “過了年我想給大夥的月錢加上一些,按照以前的等級從最低的夥計到掌櫃人人有份,都是兩成。另外,想必各位也聽說了,我在撫軍那裏已經將我保利行鐵廠的爐戶全都垛集到了詰戎千戶所為軍,如果有不願意的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王星平接著汪革的激情宣言後淡淡說道,然後又是用一陣沉默等待著迴應,下麵的人雖然還有個別心頭犯著嘀咕但這氣氛下也不好多話。


    “我等願跟隨將軍……”說話的還是汪革,但這一迴跟著響應的人便多了許多,而且顯然是有意帶出了王星平如今已經實授了副千戶這個事實,不過片刻,所有人都沒有了猶豫。


    ‘我等願隨將軍……’


    ‘我等願隨少爺……’


    ‘我等願隨東家……’


    一疊聲的應承雖然雜亂但昭顯著人們對王星平的信任。


    “很好,既然大家都認我這個軍將,那我也再興一條規矩,以後你們的月錢依然照舊,最後能夠成為戰兵的月錢加四成,真上陣時還有犒勞。至於其他優撫我已與汪管領和哥裏亞教頭說過,具體的條貫他們自會宣示,總要讓你們日後無後顧之憂的。”


    “我等但聽差遣……”


    這一迴得到的迴應是齊刷刷的單膝跪地之聲,顯然這個條件比任何空頭的許諾都要有效,這也是王星平趕在年前給手下加薪的緣故。


    一切以財政為核心,這就是王星平為目前的一切打下的基礎,三征如何能夠獲得勝利?因為有國力的支持,那是張居正改革以來所取得的成就。


    而如今朝廷的情勢為何窘迫?貴州這裏不說,在遼東十年前朝廷就不得不放棄了寬甸六堡,讓六萬漢民內遷,這才有了如今努爾哈赤的做大,朝廷的邸報上打著筆墨官司,王星平多少也會看到一些,但也隻是一笑了之,沒有錢糧,說什麽都是白搭,而且這種情況這會越來越糟。


    如果他能以軍事實力保障軍戶的利益,又有足夠的財力對這支軍隊的忠誠加以鞏固,那隻需假以時日,自己的羽翼自然也就成型了。隻是按部就班這個過程未免會較為漫長,但時間?對於王星平如今這副皮囊實在不算是一個負擔,再說隻要略有機緣說不得就會有更加意想不到的發展軌跡,故而這個隱蔽又穩妥的法子自是當下他的首選。


    那日與其說是王命德說服了他,倒不如是在王命德處再次確認了這個最佳選擇的風險所在而做出的深思熟慮的行動。


    王星平迴到當下,他雙手虛壓,示意大家噤聲。


    “本朝祖製,為軍戶授以田地,本就是要我等守戍地方,現在地還是那些地,怎麽在軍戶手上就得拋荒,到了這些土官手中就個個都成了有產出的香餑餑?前麵萬兄弟也說了,相信你們當中有和萬兄弟類似經曆的當不在少數。”


    “我娘家的外甥女便是去年水西作亂時死的……”下麵已經有人開始憶起苦來。


    “我家四了兩口。”又一個聲音說道。


    萬曆四十四年水西土兵過境到四川劫掠,經過的貴州各地一樣因為戰亂死人不少,不光逃亡軍戶,就連其餘招募的漢民家中受到過波及的便不止一家。


    “所以,現在各位既然無人反對垛集之事,便都是軍籍了。既然是軍籍,以後就得袍澤相稱守望相助,我今添為副千戶,自然要為你們的利益著想,這第一樁便是要先為我們詰戎所的將士拿迴原本的田地。”


    這一句,擲地有聲,讓一旁的楊文驄心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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