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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文萊府依舊炎熱,風物卻不同往年。


    又是旬月過去,寬闊的路基已經延伸到了遠近周邊的各處鄉村,即便遠在南方雨林中的土人,一天時間也足以到府城或是思禮港中打個來迴,用手中的土產換迴需要的商品。


    官營的商場中鹽和糖供應不輟,新近上市的各種酒水更是成了土人的最愛,迅速的消耗著他們手中的財富。估計要不了多久,靠著平和的贖買手段,南方的大片土地便能名正言順的納入大宋的官營農場中來。


    入夜之後直到以往的三四更時辰,碼頭上的商販依然絡繹不絕。受惠於照明係統的建設,夜晚營業即便是對於走街串巷的貨郎也成了一樁輕鬆的事情。


    沿著思禮港朝西而去的幾條大街都是兩三層的小樓,規劃有序的臨街商鋪大半都要開到夜中,有賣各種零碎飯食的,也有銷售雜貨手工的,還有便是簡便的客棧,隨著港口貿易的繁榮,短短數月,在經略司的引導之下,這些配套的服務產業就都建了起來。


    帶著節奏的竹板敲擊聲輕響在思禮港的大街小巷之中,隻要叫停來人,就能吃到可口的飲子和小吃,得以稍稍消解夏夜難耐的酷暑,這是最近剛剛出現在港口中做夜班工人生意的小販。


    下了夜班尤有精力的年輕工人如果還嫌享用不夠要再去找些樂子,土人女子如今也有模有樣的開始在港中做起了皮肉生意,或者說過去這樣的事情也有,但多是臨時起意,但像現在這樣成了氣候則又是港口繁榮的一樁證明。隻是政府不會坐視,如果因之傳染了髒病,那厚生司是免不了要吃掛落的,於是也就有了現在的登記製度。戶部引經據典,還給這些女子取了個複古的名字——小姐,當然,這複的也是宋時的古。


    但事無絕對,以往漢人和土人的店鋪經營雖無太大不同,但光看一眼門口還是略有差別。漢民的店鋪多是男人掌櫃,但凡女子拋頭露麵的還是土著居多。


    但如今禮部在幾位女性元老的推動之下又成立了部屬的機構名為鳳儀,專司婦女工作,取的是有鳳來儀之意。在鳳儀的推動之下,更多的漢番女子被優先安排進了學校,以待日後能夠成為更加合用的女性歸化民幹部。


    禮部中的元老雖也覺得此舉有些多餘,但想著若是能夠有些成績,也是不錯的人力,何況女性元老本就不多,更不會有人為了這等事刻意開罪,因之文萊府的婦女工作也就算是開展了起來。而妥協的代價便是女元老們勉強同意通過了小姐製度,而代之以黃票登記加以管理,畢竟移民日多,移民之中又是男多女少,人之大欲總是要有個出處的。


    新規劃的商業區繼續向著西麵延伸,沿著廣場四周是一圈木製的貨亭,鱗次櫛比的排列以鐵片標注的號牌區分,每個貨亭的東主姓名和貨物品名羅列分明,在廣場的入口還立有一塊帶圖的指示牌子,標注了各處交易區域的劃分,可謂細致入微。


    這片繁華之所的背後,新的工地上燈火通明,那是日後萬象商城的所在,傳統的商站已經不太能夠滿足各式商品的銷售整批,光是這兩個月往來的商船,便已經有了七十多艘,雖然都是本地常見的喇叭唬船居多,但越來越多的貿易標誌著文萊在這一地區的重要性已經突顯。


    商城作為經略司與地方大族共同利益的貿易紐帶,除了國營的匯豐行是最大股東之外,本地的委員可謂人人有份,民間認購股權最多的就是那位拿著種痘法好好在本地博了一迴聲望的牟好古。


    誇克來到此地已經有些時日,一次試圖尋找新航線的偶然冒險,在到達舊港之後,看著不按潮流與時節的中國船隊在這個季節奇怪的向著婆羅洲的方向航去,據說是在婆羅洲的北麵崛起了一個新的貿易據點,敏銳的英國人決定碰碰運氣遂與他們結伴而行。彼時在沙撈越河口補給淡水之時,古晉尚沒有在自稱大宋的政權統治之下,而就在昨日的本地新聞中,大宋官軍平定西婆羅洲的消息已經通過報紙和市井中的說書人傳遍了思禮和文萊。


    也是從那一刻起,誇克才重新了解了關於港口中巨大燈塔上的文字含義。


    ‘也許自己到得並不算晚。’


    這是誇克和他的夥伴此刻的真實想法,合理的價格讓原本並無多大價值的棉布帶來了不錯的收益,而此地廉價的白糖更是讓他看到了爆富的可能,甚至放棄了收購胡椒。文萊的胡椒比起馬魯古的品質還要差上一些,而且從果阿到蘇門答臘和爪哇,胡椒的產量已經很高。


    誇克心中本沒有具體的概念,但卻無意中在宋人的報紙上得知,光是葡萄牙人每年運往歐洲的胡椒就有近千噸之多,常年在海外闖蕩的誇克對於這個數字基本持有肯定的態度,同時對於宋人對貿易情報的掌握也感到驚奇,但無論如何,此時的歐洲香料市場似乎也的確有飽和的趨勢了。


    而時下最為金貴的是產自班達群島的肉*豆蔻,這種特殊的香料暫時尚未在其他地方發現,而關於它種種神奇功效的傳聞更是讓其身價十倍於胡椒,隻可惜班達群島遠在婆羅洲的更南麵,那裏是荷蘭人和葡萄牙人彼此爭奪的地盤,英國人力量尚弱,雖然也在班達的外島上有了兩處不大的據點,但畢竟與在彼盤踞多年的荷蘭人實力不可同日而語,還不足以去競爭這價值昂貴的香料。


    而換到了錢的誇克卻並不急於去舊港或是爪哇,他的想法自初到文萊便已經改變。


    那還是雨季就要到來的時候,和一群舊港的商船一起航行,最大的好處是能夠躲避葡萄牙人和荷蘭人的巡船。葡萄牙人篤信天主,從來看不慣他們這些異端,而荷蘭人的信仰固然更為通融,但利益的衝突比之殺親之仇也不為過,荷蘭人對待英國商人的手段隻會比葡萄牙人更加很辣,而這背後則是香料貿易一年近十倍的暴利。


    從遠東的海洋將一船船香料運迴歐洲,其利的多少變化先不去說,但到底是在倫敦還是阿姆斯特丹的市場上銷售則是關係到最終的財富流向何人的夾袋,自然是值得關注的細節。


    而打動誇克在文萊常住了這許多時日的理由無外乎這大宋行在豐富的商品和良好的貿易環境,雖然僅以此時的規模即便加上極速擴張的街市來看,也不過是數萬人的小城,比起此時的馬尼拉、滿剌加規模都還是太小,更不用說北方的阿瑜陀耶和安南的城市,就算隻是萬丹,此時的人口都隻會更多,但除了初來此地的不便之外,誇克卻覺得這裏的一切都比預想之中要更好。


    剛剛抵達八甲灣時誇克的快船即被港中的海警巡船給盯上,與以往所見中國近海的戎克船和本地的喇叭唬皆不相同,那巡船有著修長的船身和靈活的三角帆纜,類似的快艇誇克曾在英吉利海峽中常見,也曾從船上夥伴那裏聽聞過地中海上的海盜常常駕馭此類低矮靈活的快船躲過軍艦的射角襲擊海上商旅的故事。


    巡船上的水手一眼看去便是經過用心調教的老手,借著潮流熟練操舵,商船上的炮手甚至還未明白對方的來意便已經被靠了上來。其實也是誇克一行太過紮眼,畢竟本地自上一迴大敗西班牙軍艦,已是許久沒有歐式的船隻到來了,而八甲灣中往來的漁民和商船又都老實得很,從來都是乖乖交稅後便忙不迭在桅杆頂上掛起戶部頒賜的紅底北極星旗,就連與誇克一同新來的戎克船隊也都一樣將上次到港就已得到的紅旗掛在了最為顯眼的地方。


    當時的場麵令人印象深刻,在連續三發信號彈升空之後,迅速趕到的另外兩艘巡船以及船上露出的閃著青光的炮口讓誇克和他的夥伴放棄了尚存的抵抗之念,好在尚有結伴的中國船東為之證明,了解了此地的規矩後誇克便老老實實讓海警們上船好生搜檢了一番。


    也是船上並無犯禁之物,布匹正是經略司和買清單中明說要大量采購的貨品,至於船上的武器實在是尋常,到了港中一應封存待離港發還即可。夾層中存放的銀幣被海警發現時誇克倒是抽了一口冷氣,但海警們隻是查驗了一番便原封不動的給放了迴去,那帶隊的頭目更是客氣得很,見宋人的公人行事正派又不受賄賂,總算讓誇克一行得以放心遵循港中規矩。


    之後入港又是一番消毒檢疫不表,因為船上水手被查出疾疫而度過了最為難受的五天所謂觀察期之後,誇克才終於得以獲得此地海關頒發的簽證。雖然在船上時也能大致了解港中的動態,但真正當他親自步入這繁華的街市時又是別樣一番心境。


    誠然,文萊城中人口本就不多,這個曾經被稱作渤泥的國家經曆過西班牙人不止一次的軍事侵襲,縱然最近的一次這座城市的新主人大獲全勝,卻與土著們關係不大。而新興的思禮港雖然大有超越府城之勢,但人口還不如城中,隻是這大宋的港口市鎮處處透著規整。


    就拿曾經為誇克引水的巡船來說,三艘小艇的船身全都漆著一般大小的漢字與阿拉伯數字,漢字寫的什麽他不明白,但阿拉伯數字誇克還算認得,想來這八甲灣中的所有宋人巡船都是這樣按序排號的,隻是那三艘巡船中最大的一個數字是寫著‘27’,想來附近海上的快艇當不會下於三十之數,聽說當時宋人登陸也還不到半年,若這些船都是本地打造那也算是快的了。


    而此地政府修建的街道也是橫平豎直,無論在歐洲還是亞洲的城市,誇克都不曾見過這樣讓人看了會起雞皮疙瘩一般的齊整,說不出來的滋味。安放在街道兩旁的房屋也不似中國和南洋土著居家的寬敞,更似在歐洲城市中見到的那般局促,房屋也無多餘的裝飾,若不是店鋪的招牌和門口掛放的貨品,隻以街道房屋而分,即便在這裏呆了旬月也是難保不會迷路的。


    但很快這樣的疑慮又被打消了,隨同誇克出海的同鄉鮑克斯最善博物之學,其人也略通漢語。就是這一位陪同誇克出街時發現思禮港中的每處街道房屋都設置了門牌路標,而路麵以石灰所繪的圖形經他辨識也應是本地的一種交通標示,雖然結論令人驚歎,但對宋人的財力和港口的基建,英國人也有了更新的認識。


    無論是交通規則中的靠右而行,還是方便易於攜帶使用的紙鈔,全都在刷新英國人的認知。


    報紙上的連篇累牘描繪著文萊美好的前景。


    帶來的棉布早已出貨一空而誇克和他的同伴們還能再次滿載而歸。


    而此地給誇克和他的夥伴們帶來的驚喜也實在是太多。


    帶著幾家鋪子外賣的時鮮蜜餞和素肉雜食迴到船上時,正是日將西沉的鍾點,隆隆的炮聲響過了六次,聲震港中。誇克知道那是宋人的軍隊正在演練,而港口也以之報時,類於坐落在家鄉城市中那些教堂塔頂鍾樓的公用,隻是這報時隻到六點,中夜之時並不會擾人清夢。


    聽過了炮聲,索朗德又在誇克麵前喋喋不休,以昔日從軍的經驗向船長報告著自己多日以來觀察的結果,無非都是些老調重彈。


    這位見過世麵的老水手以自己的名譽斷言,宋人的軍隊訓練有素,每天的炮聲來自不同的大炮同時發射,即便是最為精銳的西班牙海軍也極難做到,在亞齊時見過那裏的國王以大炮宣禮,兩三門小炮都常常不能齊整。而且宋人的軍隊也軍紀嚴明,久在港中經常能夠看到列隊而過的士兵,光看走路便能知道都是最為精銳的武裝。


    入港的這些時日,伴隨的就是新聞中大宋官軍在北婆羅洲的高歌猛進,這些人自稱中國一種,卻又極為重商,關於大明官府的遊記信函中誇克可不記得有人有過這樣的描述。再看那些軍士,縱然著裝尚有區別,卻分明是循著歐洲軍隊的模子,一應舉止都帶著或多或少的影子,以誇克曾經從軍的經曆自不難看出。


    雖然看不透,但機會卻是明明擺在眼前,早已將貨物裝滿了船艙,卻遲遲不願離崗,正是誇克還有想要尋找的東西,就如船上的其他同伴一般作想。


    沃爾什不想離開,此地的官營商店不僅有更勝歐洲的千裏鏡出售,甚至還有《光學初探》這樣的理論書籍,對於癡迷天文星象的學者而言,沒有比這更讓人興奮的發現。


    威廉也不想離開,這個鐵匠的兒子如今最喜歡的事情便是默默爬上桅杆頂端的望台,用水彩記錄下思禮港中的一切所見。


    為了解決開支,除了初到港口時一行在賓館中享受了一番,後來的日子便還是住在了船上,畢竟比起賓館的食宿,商船的停泊用度和小食店中的消費實在低廉了許多,而且運售本港貨物,不僅沒有關稅還能在其他費用上予以抵扣,這樣的政策無疑就是在鼓勵貿易,宋人的心思實在太對誇克的胃口。


    據說宋人負責商貿的大臣公務繁忙,但是誇克還是花了錢鈔請本地結識的商人予以疏通,希望能夠與港口的總督之類見上一麵,而前幾天剛剛吃過一迴飯的牟姓商人,據聞其父就是文萊當地的一戶豪商,如今又在政府中任著什麽協商會議的委員,想來當是能夠幫上忙。


    天漸漸黑了下來,赤道之上的地方,日出日落總是循規蹈矩,並無什麽多餘變化。


    扶著船舷的欄杆眺望港口的燈火,港口在燈塔射燈的掃射之下奇絕瑰麗,本以為又要蹉跎一日,卻見遠處有兩燈如豆漸漸閃耀著朝向碼頭這邊而來。


    也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其他,誇克忽然腦中一動。


    ‘似乎真的是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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