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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有想通?”溫和厚重的男聲再次在耳邊響起,清晰但並不張揚,充滿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人,兒子倒是能夠體諒天成賢弟的用心,畢竟行旅在外多有不便,但就算不報仁懷縣,到了合江再報官也是可以的啊。”


    許成名知道兒子還是放不下這斬首的功勞,三十多個首級,對於尚未真正上過陣的兒子來說誘惑的確不小。


    “你有沒有想過,天成的這番安排實則透著高明。”


    “高明?”許盡忠有些糊塗,疑惑的問道:“大人這話怎麽講?”


    許成名與兒子朝河邊慢慢走去,邊走邊道:“為父雖是個指揮使,可畢竟隻是一介武夫,又是貴州的官兒,咱們跑到四川的地麵上殺了人,就算殺的是賊,那也會有些不美,所以還是盡量不要顯露身份最好,不然你阿翁剛剛致仕,中間再生出些枝節就不好了。”


    “王星平那幾個伴當你不是聽他自己說了麽,都是息烽所的軍漢,更是不能輕易出這頭。”


    許盡忠還要爭辯:“可依兒子看,這夥賊人衝著使團來的意思也許是有,可也就是順便,我大明開國兩百多年哪有這麽大張旗鼓打劫貢使的?多半還是為了報複天成之前在遵義的事。”


    許成名嗬嗬笑道:“為了他又怎樣?死無對證了,再說這正是他聰明的地方,你不妨仔細想想,此事於我們也不是沒有好處。”


    “好處?”


    許盡忠四下張望了一番,見前前後後的人手都在忙著料理屍首與收拾行裝,並未注意到這一對父子在河邊的談話。


    就聽許成名又道:“王星平這小子做事總是麵麵俱到,這一次賣好的手段也是滴水不漏啊。”


    見許盡忠還不明白,許老爺索性將自己的看法都講了出來。


    “貢使貢使,這朝貢的日子可是朝廷定下的。”


    “你需知道,這位鎖南堅參上師雖然不過是個域外小邦的國師,到了中國未必有個縣中管事的吏員說話管用,可他依然有機會見到皇帝。”


    許盡忠聞言一驚,道:“你是說天成他動的是這個心思?”


    許成名道:“動沒動這個心思我可不知道,不過這事好就好在使團的身份,他們把這功勞攬下來,也就把麻煩幫我們帶走了,事關少民,還是他這樣做最為妥貼。”


    正說著話題中的正主,就見河灘上的一片空地上,人已經聚攏了起來,不知是又有什麽熱鬧可看。


    “這是怎麽了?”許盡忠一臉的茫然,方才還在聽父親說著高深莫測的話題,卻像是被戛然而止般就被岔到了不相幹的事情上。


    見家主過來,也在一旁看著熱鬧的許世守迎了上來,道:“老爺,是王公子在給幾個掛彩的好漢療傷。”


    “哦?”這一迴連許老爺都有些驚訝,“他還有這等本事?倒是稀奇。”


    據王星平這幾日與許老爺的聊天所知,小子見識是有,但尚未出過多少遠門的富家少爺,醫術可能讀過幾本,但這些人受得可是外傷,並不是看看什麽五行辯證君臣佐使就能解決的,這一點身為武官的許成名再清楚不過。


    說著許老爺便與兒子一道也湊進了人群,他倒想看看這位已經讓他刮目相看的公子要用什麽手段。


    …………


    “嘎兄弟的箭傷倒在其次,就是這箭頭都升了鏽,必須得用這個法子才好。”


    那名叫噶達裏的康巴大漢早已痛得呲牙咧嘴,卻還在強忍。但看王星平輕鬆的笑容,倒真像是不妨事了。


    用使團中帶著的哈達給嘎達裏的左手包紮了,外麵又用幹淨的布條纏了好幾圈,王星平才長長的出了口氣,算是做完了事情的輕鬆下來。


    迴頭還不忘對侍立在旁的施公四道聲謝,“又費了施老爹一壇好酒,實在是過意不去。”


    鎖南堅參笑道:“不勞公子費心,這位施公公的酒錢都算我們的,隻要保住了我這後生的胳膊,一壇子好酒算得了什麽。”


    施公四和兒子也在一旁謝道:“大師說得是,王公子也休要憂心,小老兒眼孔再小,也不是那幾個酒錢的事情。”


    得了貢使的承諾,有遠勝酒錢的犒賞,又落下一個人情,這表裏俱全的好事尋常哪裏去找?等也等不來的,故而一家人更是竭力應承。


    施家的娘子見機得快,索性指使其其他兩船上的力工一起將船上的剩下幾壇好酒一起搬了下來。一則傷員不止一個,二則不拍沒人給錢,得了犒賞,有了現銀,再去合江換了鹽,這一趟當真就是大賺了。


    鎖南堅參見王星平料理停當,忙上前扶起嘎達裏手上的手臂摸索起來。


    “已經不痛了?”


    噶達裏稍微活動了一番上臂,用不太標準的漢話讚道:“真是好了不少,包紮得也舒服,王公子的手段當真了得。”


    鎖南堅參聽了一喜,也道:“老夫平日也喜研習醫術,就不知王公子這手段是何道理?”


    王星平心道,說什麽細菌感染破傷風也得有人能懂,而且以穿越以來的經曆而言,實在難以解釋得通,不如換個說法。


    於是正色道:“大師應該知道,這病氣屬陰,受了外傷,精血流出體外,陽氣走得多了便能要了性命。”


    見周圍人都聽得仔細,王星平略帶得意的繼續說了起來。


    “而且隻要精氣走漏,便會有陰毒聚集在傷口上,日積月累若是不去管他,傷處便會潰爛。”


    這個時候的好處,死人見得多了,因為傷口沒有得到及時處理而潰爛發臭最後扔進化人場的大明的百姓的任誰都能見過幾個,對於王星平的說法自然都是肯定的點著頭。


    “故而治療外傷的關鍵還在於如何拔除陰毒,於是便有了我這個祖傳的方子。”


    反正自己老爹已經死了,死無對證,拿著死人打掩護的說法最是服人。


    “用烈酒將傷口清洗幹淨,再以幹淨的白布將出血處紮緊,如此便不虞有陰毒的妨礙。這樣一來,便隻用等待骨肉自然愈合便可,正是順其自然之道。”


    “原來如此,道理簡單,可要不是天成你說破,老夫卻是想不到啊。”


    鎖南堅參哈哈大笑,後麵兩個掛了彩的使團扈從也都是一副翹首以待的表情了。


    “對了,李書辦?今日的事情還要你做個見證才好。”


    李敬德好不尷尬的站了半天,終於有人想起了他,趕緊應承起來,“王公子有什麽吩咐要小人去辦?”


    王星平一邊料理另外兩人的傷口一邊為鎖南大師講解,頭也不迴的問道:“書辦的家小都還在仁懷縣吧?”


    李敬德咽下一口唾沫,好一會才道:“小人的繼室和兩個小子的確是還在縣中。”


    “這就是了。”收拾停當,王星平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道:“李書辦既然還要迴去,今日的事情也瞞不得,不過使團今日就要上路,為了與沿途官府說得清楚,還請李官人將今日事情原委手書一份交給鎖南大使。”


    “這……”


    “可是有什麽不妥?”


    “小人今日隻是奉命為大使送行,身上可沒有戶房的印信。”論起甩鍋的本事,大明上下的大小官兒從來都是本能反應,都不用人教。


    王星平自然知道會是如此,卻早已想好了說辭,“道理雖然是,但倉促間也隻有書辦是能夠作證的官人,書辦但寫無妨,到了合江縣堪合,那裏自會派人來查問。再說……李先生就打算一個人迴仁懷?”


    一句點醒,對方既然能準確掌握使團一行的動向,將目標放在貢使單獨乘坐的船隊,想必在仁懷縣中必然有人通風報信。王星平相信李敬德不會想不到這一層,真要單獨迴去仁懷,就算自己守口如瓶,也難保做賊心虛之輩不會想要將事情收拾幹淨。但若是反過來加以宣揚,那事情便無所謂保密,有牽連的人更會投鼠忌器,隻能選擇隱忍下來。


    不過就算李敬德真是個笨的,王星平也不擔心,反正賊人留下的快馬還有好些,差上幾個僧兵護送一下李書辦迴仁懷,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


    …………


    現烤的野魚就著馬肉與上好的茅台鄉燒春,讓原本經過了一戰饑腸轆轆的眾人大快朵頤。


    後麵的大隊人馬從陸路而來也總算感到了河灘這裏,一起紮下營盤也開始了生活做飯。


    經過了一場戰鬥和戰後的一番處置,王星平在眾人中的威望已經樹立了起來,相信此後的路程也能順遂許多。雖然按照計劃和使團同路到了合江後便會分開——王星平要在合江耽擱幾日做鹽,使團可不會再耽擱形成,直接就會從重慶往東去了。但到了合江,便不再是化外之地,重慶府周邊可是從漢時就已是流官任職之所了,自然也就安全了不少。


    該想到的全都想到,至於其他也就是未知指數,並非人力可以猜度,不過隻要始終保持做好最壞的打算總不會出錯。


    至於迴程,王星平相信等到了重慶,遵義府善後的事情也就會有個了結,自然也就不會再有什麽擔心了。


    用過了午飯,已過了正午的日頭,薄雲繚繞穀間,船隊伴著岸上的使團,終於又踏上了北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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