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舒媛帶薑歲初迴家吃飯。


    陸祉年外公家距離市中心有些距離,是一處帶院子的獨立中式院落。院子裏亭台水榭,魚池鳥籠,池塘邊還有兩塊空地。北城冬天寒冷,地裏種不了植物。


    薑歲初跟著舒媛的腳步,和陸祉年走在後麵一點的位置。她看見那兩塊空地上中間用木柵欄隔開,兩邊還立著兩塊木牌,上麵好像還寫了字。


    天有些黑,她看不清寫了什麽。


    “陸祉年。”她湊近點,小聲問他,“那地裏的牌子上寫了什麽啊?”


    陸祉年往那邊看了眼,湊近她耳邊,“外公外婆的名字。”


    “嗯?”薑歲初不解地看他,“名字?”


    “外公愛種菜,外婆喜歡種花。兩人就在院子裏各自占了一塊地。”說著陸祉年低笑了聲,“他倆幼稚的很,就怕誰越了界,就用柵欄隔了起來。還要掛塊牌子,生怕別人不知道哪塊地是誰種的。”


    薑歲初沒想到陸祉年外公外婆這麽可愛,她抿唇笑了下,“那外公外婆的名字叫什麽?”


    陸祉年:“外公叫舒遠山,外婆叫傅文雲。”


    陸祉年挑了下眉,“配吧?”


    遠山,文雲。


    薑歲初點頭,“真的好配!”也好好聽。


    穿過院子,路過幾棵耐寒的黃楊樹,朱紅色的中式木格扇門出現在眼前。燈光透過兩邊的如意紋的中式軒窗,照在門前的雪地上。


    屋裏依稀傳來說笑聲,空氣中還飄著食物的香氣。薑歲初還沒有走進去,就好像已經感受到了那種闔家歡樂的氛圍。


    到了門口,舒媛將手裏的禮盒遞給薑歲初,然後攬過她的肩,“歲寶,不要緊張。外公外婆還有小姨們都很歡迎你的。”


    薑歲初看了眼手裏的禮盒,是舒媛阿姨給她準備的,送給外公外婆的見麵禮,還有給陸祉年妹妹的禮物。


    她在心裏暗暗深吸了口氣,“嗯。”


    陸祉年站在她邊上,悄悄捏了下她的手。薑歲初看向他,陸祉年衝她笑了下,無聲道:“別怕。”


    薑歲初點了下頭,迴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後很快鬆開。


    舒媛上前敲門,屋裏很快傳來一道童稚的聲音,“我來開我來開…”


    很快,門被打開,一隻小團子站在門內望著他們。


    “大姨,哥哥。”小團子甜甜的叫人。


    身後緊跟而來的舒月將小團子抱起來,看著薑歲初,“西西,你叫姐姐了嗎?”


    西西沒見過薑歲初,有些害羞的扭頭埋進媽媽的脖子裏,露出一雙大大的眼睛偷偷看,“姐姐好。”


    薑歲初被西西可愛到,她淺淺笑著,“西西你好呀~這是給你的禮物,希望西西可以喜歡。”


    西西看見薑歲初手裏的魔法公主玩偶,高興地從舒月身上扭下來,“哇~是魔法公主誒。”


    她將玩偶抱在懷裏,仰頭著甜甜地對薑歲初說:“謝謝姐姐。”


    薑歲初彎下腰揉了揉她的腦袋,“不客氣。”


    舒媛見薑歲初比她想象中要自然很多,心裏放鬆不少。她拉著薑歲初給她介紹,“歲歲,這是小姨。”


    薑歲初看著舒月,淺笑有禮地叫人,“小姨,新年好。”


    舒月看著眼前這個有些瘦弱的小女孩。女孩看上去很瘦小,有些靦腆。但她的眼睛很漂亮,看人清淩淩的,給人一種很幹淨的感覺。


    薑歲初的事舒月聽姐姐姐夫說過一些,她原以為在這個年紀經曆過那麽多不好的事情,女孩多多少少會有些陰鬱或者唯唯諾諾。


    但她沒有在薑歲初身上看到這些,反而看到了一種——力量。


    對,就是力量。


    一種自強不息,努力生長的力量。


    “新年好。”舒月笑著迴她,“歲歲,歡迎你來家裏。”


    薑歲初心間微暖,舒月說的是歡迎來家裏,而不是歡迎來做客。


    陸盛華在廚房幫忙,看見門口的幾人笑著說:“怎麽不進來,站門口做什麽。”


    舒月手撐著門,讓開路,“快進來。”


    舒媛一路拉著薑歲初進屋,陸祉年跟在後麵。


    舒月關上門,用肩膀懟了下自家大外甥,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問他,“這就那會魔法的小仙女?”


    陸祉年愣了下,隨即懶笑一聲,“小姨,你記性這麽好的?”


    去年過年的一個小插曲,她居然還記得。


    舒月撇了下嘴,“還不是你跟西西胡說八道,她那段時間天天問我,阿年哥哥的小仙女長什麽樣兒呀~會不會飛呀~”


    舒月後麵的話是學著西西的口吻說得,陸祉年聽著差點笑出了聲。


    “哥哥,你來陪我玩。”陸祉年本想跟著薑歲初的,半路被西西拉著去了客廳。


    舒遠山在偏廳和舒月丈夫下棋,剛結束一局就聽見外麵舒媛他們的聲音。舒媛正準備帶著薑歲初去打招唿,舒遠山就走過來了。


    老人家穿著一身中式褂子,精神矍鑠,一看見薑歲初就笑得和藹,“丫頭,歡迎你呀。”


    薑歲初愣了下,連忙微微躬身,禮貌道:“外公新年好,這是送您的一點小心意。”


    她原以為陸祉年外公會很嚴肅,沒想到居然這麽的和藹可親。


    舒遠山接過她手裏的禮盒,是他愛喝的金駿眉。“好好好~丫頭有心了。”


    薑歲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這其實是舒媛阿姨幫她準備的。


    舒遠山邊上站著一位中年男子,身著簡單的灰色棉麻襯衫和黑褲,戴著一副金絲邊框眼鏡,看上去十分的儒雅矜貴。


    舒媛向她介紹,“歲寶,這位是西西的爸爸。你和阿年一樣叫小姨父就好了。”


    薑歲初略顯局促:“小姨父好。”


    葉淮清抬手推了下眼鏡,微微頷首,“你好。”


    打完招唿舒媛又帶著她往廚房去,陸盛華和傅文雲在廚房忙碌。


    “媽。”舒媛叫了聲正忙著的老人。


    薑歲初看見老人穿著一身素淨的衣裳,頭發花白卻打理的一絲不苟。


    傅文雲轉過身,看見人放下手裏的鍋鏟,拿過一旁的幹淨帕子擦幹淨,“這就是歲歲吧,長得真俊俏。”


    薑歲初被誇的有些臉熱,“外婆新年好。”


    傅文雲也知道薑歲初的事,看著眼前瘦弱的女孩眼裏有心疼也有讚賞。


    她上前拉起薑歲初的手,拍了拍,“pretty remarkable girl .”(了不起的女孩。)


    薑歲初怔鬆了下,“謝謝外婆。”


    外婆的口語特別好聽,她迴味了下才恍然陸祉年的口語和外婆是有些像的。


    傅文雲放開她的手,笑著說:“廚房油煙重,快出去玩。一會兒就開飯了。”


    舒媛看了眼陸盛華,揶揄道:“陸總今天很勤快嘛。”


    陸盛華腰上係著圍腰,任勞任怨洗著菜,歎了口氣:“唉~願賭服輸。”


    平時家裏有一個保姆照顧倆老的生活起居,過年這幾天老人給保姆放了假,做飯什麽的都要自己動手。


    他們上午打麻將,舒媛舒月兩人憋著壞,說一家人輸錢不太好看。於是就說,誰輸了就晚上幫忙做飯。


    陸盛華一向在牌桌上手氣不好,隻能願賭服輸了。


    陸盛華迴頭看了眼薑歲初,衝她笑了下,“歲寶出去找阿年玩去吧,別在這站著了。”


    薑歲初也是第一次看見陸叔下廚房的樣子,隻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嗯。”薑歲初點了點頭,對舒媛說,“媛姨,那我先出去了。”


    舒媛挽起袖子準備幫忙:“去吧。”


    薑歲初出了廚房,迴頭看了眼。媛姨和陸叔兩人靠的很近,兩人說說笑笑地一個洗菜一個在一旁切菜。


    “薑歲初。”


    她抬眸看去,陸祉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衝她笑著。


    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對她說:“過來。”


    耳邊有各種聲音,廚房裏鍋碗瓢盆碰撞聲,偏廳裏外公和小姨父下棋的聲音,還有客廳後麵舒月陪西西玩鬧的聲音。


    這一切的聲音都是她曾經從未感受過的,她隻覺得是如此的不真實。可是,當他叫她名字那一刻。這些虛無縹緲的聲音好像一下子變得真切。


    她確實被溫暖圍繞著。


    客廳的燈光很亮,他整個人被攏在光裏。他望著她,唇角漾著散漫的笑意。


    薑歲初抿唇笑了笑,抬起腳步向他走去。


    她坐到他身邊,“陸祉年,我感覺我好像在做夢。”


    陸祉年聽她這麽說,有些心疼。


    他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說:“放心,就算是夢也有成真的那一天。”


    陸祉年垂眸看著她的手,她手上那些疤痕依舊還在。他拇指輕輕摩挲她虎口處的那道疤:“薑歲初,還記得我給你說過的話嗎?”


    他掀起眼眸,目光微微閃動,“我會給你一個家的。”


    薑歲初看著他,默了幾秒,隨即淺淺笑了笑,“嗯,我相信你。”


    吃完飯,舒媛舒月和舒遠山還有葉淮清又支起了麻將桌。陸盛華在陪西西玩,陸祉年被大家支使去廚房洗碗。


    薑歲初本想去幫忙,但是被外婆拉住了,“女孩子的手不適合幹這些活,讓阿年洗去。你跟我來。”


    說著外婆拉著薑歲初上樓,薑歲初有些局促,不知道外婆拉自己上樓是要做什麽。


    二樓房間很多,薑歲初不敢到處亂看,跟著外婆往前走。


    傅文雲拉著薑歲初走到二樓最裏麵的房間,推開門,薑歲初看見了滿屋的書。


    她不禁睜圓了眼,書架直通天花板,每一層都放滿了書籍。房間裏有一張紫檀長方書桌,書桌很長,幾乎可以坐四五個人。書桌上擺放了硯台墨筆,還有兩張宣紙。


    傅文雲拉著薑歲初走進去,讓她坐在書桌邊的椅子上,然後轉身去書架上翻找著什麽,


    薑歲初這才看清,書桌上的宣紙,一張是寫到一半的毛筆字,另一張是畫了大半的水墨山水畫。


    “外婆,這是您畫的嗎?”陸祉年說外婆喜歡種花,她就理所當然的以為畫是外婆畫的。


    傅文雲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書,走了過來,“這畫是你外公畫的,字是我寫的。”


    薑歲初又一次震驚到,“外婆的字真好看。”


    她沒有說假話,傅文雲的字有一種飄逸灑脫的韻味,和她身上的名門底蘊有些不同。所以她一開始以為字是外公寫的。


    她想起在a大陸祉年給她講的事情,突然又覺得外婆的字本該如此。


    自由、灑脫。


    傅文雲笑了,“歲歲,你第一次來家裏,外婆送你一本書作為見麵禮。”


    她連忙站起身,卻被傅文雲按住,“坐著坐著。”


    薑歲初坐迴椅子上,傅文雲坐到她邊上,將手裏的書遞給她。


    薑歲初有些惶恐的接過書,“謝謝外婆。”


    傅文雲說:“這《educated》是女作家塔拉的自傳,主要講的是在封閉落後山裏麵長大的塔拉憑借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在這個過程中她一次又一次打碎過去的自己,然後有一次一次地進行自我重建。她低穀過、迷茫過,但她從來沒有放棄過救贖自己,逐漸成為一個思想獨立的女性。”


    薑歲初手指撫摸著書棱,已經有了些毛邊,外婆肯定讀過很多遍。


    “外婆多少知道些你的事,我覺得你和塔拉很像。”傅文雲拉過薑歲初的手,有些心疼的摩挲著她的手背,“丫頭,你是個堅強的女孩。過去的那些事情沒有打垮你,以後我相信你也不會輕易被任何事所打倒。”


    薑歲初看著外婆,眼眶發熱,“謝謝您。”


    除了謝謝,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於他們而言不過是一個陌生人,可是他們卻以最大的善意對待她。


    傅文雲拍了拍她的手,“都是一家人,不用說謝謝。”


    “歲歲,外婆想送你一句話。”


    薑歲初很輕的迴握著外婆的手,聽著她說。


    “there is no limit to what we, as women, can acplish.”


    “這句話是美國前第一夫人米歇爾.奧巴馬說的,意思是:女性無所不能,這是一種理想狀態。”


    薑歲初看著外婆,整個人被震撼住。


    她不禁想到了奶奶。陸祉年外婆和奶奶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女性,但她們身上都有著一種可以統稱為女性力量的特質。


    不管是外婆的隨性灑脫,還是奶奶的堅韌執著,都會成為她的養分。


    薑歲初收好書,俯身抱了抱傅文雲,“外婆,我還是想說謝謝您。”


    傅文雲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好孩子。”


    門外,陸祉年背靠在牆上拿著手機給外婆發了條消息。


    ——【謝謝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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