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黑夜空,幾顆星辰點綴,發著微光。


    顧言蹲在院門前,遙遙眺望遠星,心裏不自覺地小聲默數,會來,不會來,會來……


    數到最後一顆星時,他微愣一下,雙數?顧言緊繃著下頜線,鬱悶地咬咬嘴唇,手指糾結地拔草,早知道他換一個開頭就好了。


    低頭間視線又期待地朝外逡巡,她真的不來了嗎?


    “小言,你一個人在這裏幹什麽?”比夜色更微涼,薄霧似的輕柔嗓音,在平靜的院外,一點點散開。


    聽見聲音的一瞬間,顧言後背立刻繃直,一種說不出來的別扭在他心底發酵,他不想和顧淮提起薛綿,一點也不想。


    這是他頭一次,想對他哥隱瞞些什麽。


    “我……”顧言沒有起身,指尖攪著草葉,嘴唇張張合合,片刻後還是啞了聲,聲音嗡嗡的,“沒什麽。”


    顧淮穿著較為正式的淺灰色西裝,腳步輕緩從容,走到顧言身後站立。


    他也向外瞧去,外麵空曠的道路上,連蟲鳴聲都幾乎沒有。


    似有若無的一聲輕歎,顧淮半闔眼簾遮住所有情緒,他沉默了會兒才又揚起聲,語調依然親和:“等一個你很想見卻還沒有出現的人,是不是?”


    手指倏然攥緊草葉,顧言怔怔,但沒有迴答,隻是腦袋垂得更低。


    “我看見你特意留下的一塊蛋糕了,”顧淮微俯下身體,輕拍他的肩膀,聲調裏帶著笑,“既然這麽珍重,為什麽一定要期待,到了7點才見麵呢?”


    聽見他這麽說,顧言猛然迴頭,不期然對上他唇邊的笑意,包容溫柔,又坦坦蕩蕩。


    這一刻,他驟然驚覺自己剛才的隱秘情緒,有些荒唐醜陋,難以言說。


    他不該這樣的。


    不自然地錯開目光,顧言眸色暗淡,他語氣悵然低落:“可是,生日會就是7點才開始,不是嗎?”


    “我的意思,不是你提前時間。”顧淮迴憶起顧言之前的種種,搖搖頭不禁失笑,想讓他更加細心體貼,確實很難。


    他語氣帶著點揶揄:“不要告訴我,你隻是給了張邀請卡,其他什麽事都沒有做。”


    顧言眼神迷茫,邀請別人來參加生日會,不都是這樣嗎?還有事要做?


    “這個表情,看來你確實沒有考慮過,她怎麽來參加你的生日會,對不對?”


    顧淮聲音溫柔,在夜裏聽起來,尤為舒服悅耳:“生日會安排在自家別墅裏,你是很方便,那她要怎麽來呢?是你準備好去接嗎?而且宴會上,大家衣著偏正式,她是否有合適的服裝?其他的參加者,有她熟悉的人嗎?讓她坐在哪裏會比較自在一點?最後,如果玩到時間太晚,她要怎麽迴去,或者打算留宿,你又怎麽安排?”


    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拋出,顧言應接不暇,腦袋懵懵的,他邀請一個人,需要考慮這麽多嗎?


    仿佛看透了他心中疑問,顧淮聲音多了幾分穩重。


    “不希望自己的期待落空,就應該去排除,排除任何一個可能會成為阻礙她出現的問題,而不是給一份邀請卡之後,心裏默默祈禱就行,什麽都不做,隻等一個她出現的可能性,就足以稱為‘我很期待’。”


    “這樣的做法,從她來看,你對她,與對旁人其實沒有什麽不同。”簡單總結後,他話鋒一轉,稍顯直白淩厲。


    “甚至,當你告訴她,你一直都很期待、重視她時,她也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些不過都是你自以為的期待和重視罷了,你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在意她。”


    顧言心中一緊,總感覺他哥話裏有話,想告訴他的,不僅僅是關於今天的生日會。


    仿佛被扼住咽喉般,顧言唿吸有些不暢,蹙眉凝視顧淮淺藍色眼眸,目不轉睛,他想知道,這一瞬間,他究竟是感受到了什麽。


    靜謐的夜晚裏,顧淮的雙眼顯得平靜深邃,無邊無際,他越是想往裏繼續探究,唿吸不暢的感覺就越明顯。


    像是他孤身一人,探入一片廣袤空徹深海中,詭異幽暗,用一種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寧靜,掩蓋背後殘酷的未知。


    就好像,還有一個他不熟悉的顧淮躲在暗處窺視,從未和他麵對麵。


    世界宛如靜止一秒,莫名其妙的直覺,讓顧言大腦理解不能,他喃喃問出聲,更覺空茫。


    “哥,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是說,下次,下次的生日會,你可以處理得更好。”顧淮好像依舊是那個顧淮,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不會讓他感到陌生的可靠哥哥。


    一場奇妙的時空交錯感,通過這句話,顧言感覺自己終於迴來了,他又可以唿吸了。


    而顧淮依舊站在時空的遠方,他看到了很遠很遠,遠到現在的顧言還察覺不到的地方。


    他靜默地看著顧言鬆口氣,如釋重負的反應。


    顧言單純熱忱,這沒什麽不好,但如果繼續僅僅是這樣,顧言和薛綿的結局,大概率是他從暗戀變為明戀時,就宣布出局的be。


    “嘖,那你弟弟和薛綿的婚禮,你去嗎?”


    另一個空間中,還是那片漆黑天幕下,一望無際的鏡湖。


    湖麵之下,本該沉睡的歐裏斯冒了頭,他饒有興趣地感受顧淮這一刻的情緒,嘻嘻哈哈地發表看法。


    “嗬,裝大度,是不是?在保持虛假模樣這方麵,難怪你能和薛綿湊一堆。”


    “不曉得你參加婚禮時,會不會吐血後悔,自己點醒顧言該怎麽追人。”


    後麵的話語,顧淮連捂耳都做不到,每一個惡毒的字眼,他一個不落,承受歐裏斯最大的惡意。


    漸漸,疼痛感難以遏製,心髒又開始拉扯撕裂,被另一個自己狠狠扯碎後,他除了沉默撿起紙屑似的殘渣,不得不,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修補,別無他法。


    世界上,無論一個人有多厭煩另一個人,都存在物理意義上的,永遠不見的可能性。


    而他,不僅不可能擺脫最厭煩的那個人。


    還必須單方麵的,毫無隱藏的,將自己單獨擁有的記憶,和某個人在一起時的心緒變化,所感受到的溫度,觸覺等,他所經曆甚至片刻擁有的東西,都會毫無保留地獻給他。


    然後他的感情,他的迴憶就會被他如同評鑒沉浸式電影般,肆意羞辱。


    就像那天,也沒有任何不同。


    他有好感的女孩和自己表白時,他人生為數不多的甜蜜瞬間,而另一個自己,卻在心底張牙舞爪嘲笑著自己,嘲笑他一個類似腫瘤存在的病灶而已,居然還真的對人類動心了,有資格說喜歡嗎?


    甚至他連眼前的女孩一塊貶低,好端端的人居然喜歡一個神經病,還能對著病灶,緊張兮兮得說出喜歡,太搞笑了。


    顧淮無法切斷和歐裏斯的共享,但歐裏斯可以,他可以拒絕共享,任何不想讓顧淮知道的事,甚至在某刻取代顧淮,也輕而易舉。


    “歐裏斯,如果你想現在,不得不接管身體,可以繼續刺激我,你應該清楚,今天飛機落地後,我吃了兩倍藥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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