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那一番把其他幾個人震懾到不敢開口的論辯成功地引起了莊周老師的注意,這就直接導致每周一次的“養蝶入門”從選修變成了他們的“必修”,至於另外八個人,莊老師倒是很大方地一揮手說下節課開始不必來了,期末會直接給勾個“合格”。


    聽的他倆當場就很是欲哭無淚。


    雖說莊周是大師級的牛人,多少人把他奉為當代聖賢,但在嬴政和蒙恬看來,每堂課談論一些想的人腦袋都要抽筋的哲學話題還真不如拎著網兜到野外抓蝴蝶……


    誰知,第二周的課程莊周就領著他倆去戶外了,不過不是去抓蝴蝶。


    五月的清晨,湖風還有一點清涼,一艘大白鵝造型的雙人腳踏船以一個不怎麽雅觀的姿勢在水麵上打著轉。


    莊周給他們布置的課題,遊船繞湖一周。


    嬴政心裏有點崩潰,滿腦子都在想迴去怎麽讓校長同意直接把他們這門課給放了。


    “你能不能看著點方向?”


    蒙恬有一點不滿,嬴政在旁邊悶著頭往死裏蹬,還一直把操縱杆往一個方向打,這就導致他們始終在原地兜圈。


    他們是要繞湖一周,不是原地轉一百圈呀!


    嬴政心裏本來就很不痛快,他覺得莊周現在這麽折騰他倆,起因在蒙恬上周的那句廢話上。


    “誰讓你說什麽來混學分,你不說那種話,莊周老師能盯著咱倆不放嗎?……你自己下地獄就算了,還害的我被你拖下水。我跟你說這事你得負責,你給我一個人蹬。”


    他鬆了手,臉色陰沉的像是隨時要發飆。


    蒙恬挑了一下眉,說:“那也還要怪你那番長篇大論說的太好了。”


    換作是平時,嬴政並不會太計較他這話裏淡淡的調侃。但他最近的心情很糟糕。籃球賽贏是贏了,可贏的一肚子不痛快,為了趕學習的進度,他每天睡不到三個小時,學生會的事他還得顧著……


    所以他現在以一種要把人生吞活剝的氣勢狠狠地瞪著蒙恬。


    如果坐他旁邊的是王綰,這會肯定被他震的一句話都不敢說。可蒙恬卻絲毫的不以為意,甚至跟他一樣,停下腳:“行吧,那就在這耗著。”


    他心裏其實也有點後悔,要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那天他肯定不會那樣說。


    把寶貴的周日上午浪費在這種無聊到極點的事情上,他也很不情願。不過,嬴政擺明了在衝他撒氣,他又不是他底下那群受氣包,沒必要順著他。所以他很大方地表示,要杠可以,那他奉陪到底。


    嬴政簡直氣的想拿水潑他。


    擺著輸人不輸陣的氣勢,嬴政冷冷地一笑:“誰怕誰啊。”


    岸上的莊周見船停在原地不動,嘴角勾了個意味不明的笑。


    給他倆上這堂課,是因為他注意到,這兩個學生都有各自的問題。


    一個給他的感覺有點像是快把線扯斷的風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隱約感到那個學生可能存在著潛在的厭世情緒……雖然他偶爾也會去清修一陣子,但那是為了想明白,對“人”來說,到底什麽才是最無法割舍的,他認為,無論如何也無法剝離的,那或許就是人的“本質”所在了。


    另一個,性子執、骨子裏又比較現實。他明顯發現他把自己的神經繃的有一點太緊了。


    他想,要是這兩個資質都很不錯的後生能交個朋友,兩個人能給對方一點潛移默化的影響,那就再好不過了。


    不過,船上的兩個人顯然沒能感受到莊周的一片苦心。兩個人都各自憋著一股氣,誰也不跟誰說話。


    稍微冷靜下來後,嬴政當然知道自己剛才是有點在耍性子了。本來,早點把這個任務完成,就可以早一點迴去忙自己的事。


    但他又不願意先低頭。


    蒙恬本來是覺得嬴政很莫名其妙,卻一個不小心想起了某天晚上嬴政跟他說過的話。


    那會還義正言辭地說,越是想發脾氣,就越是該忍住。他剛才做到了嗎?


    眼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蒙恬卻還一臉淡然地靠在艙裏,嬴政幾次三番想開口,話到嘴邊,又被他硬生生地給咽了迴去。


    就在他心裏憋到有點鬱悶的時候,蒙恬突然問:“……你之前不是說,不能放縱自己的脾氣?”


    嬴政一愣,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才好。


    ……對著王綰他們,他是認為自己該克製,因為他得擺正自己的身份,不能讓私人情緒幹擾到公務。


    可蒙恬又不一樣。


    一轉頭,就對上蒙恬被水光照的很清透的眼眸。


    “公事上,當然要那樣。”


    “所以你的意思,我們剛才是私事?”


    “廢話,我不能有點自己的情緒嗎?”


    蒙恬的表情有一點顯而易見的不悅。嬴政看在眼裏,知道這是自己理虧。他確實不該把氣撒到他頭上。


    “……行了,我是不該衝你發火。”對嬴政來說,這就是非常極限的讓步。


    蒙恬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一點點困惑。


    “抱歉,你剛說什麽?”


    “你故意的吧?”


    他倆就坐在這麽小的船裏,而且,他又沒有刻意壓低音量,他不信蒙恬沒聽到他的話。


    蒙恬皺了一下眉頭:“我能不能問一個很私人的事?”


    嬴政沒搞明白他這是什麽說話習慣,跳躍的讓他完抓不著思路。


    “你問。”


    “你跟你前女友道過歉了嗎?”


    嬴政一愣,不知道蒙恬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我那……”他很想為自己剛才的話辯解兩句,“我剛才……我是……”但他那副態度要說“道歉”也不算錯。


    蒙恬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看的他立刻解釋說:“就事論事,你別想多了!”


    “我什麽也沒在想,就是突然有一點驚訝。”他沒想到嬴政會認錯。


    “我又不是胡攪蠻纏的人。”隻是感情上的事,得另當別論。


    “……那個時候,你為什麽那樣說?”那天,嬴政的表現,在他一個外人眼裏,非常的冷漠無情。


    玉漱的事在嬴政心裏已經過去很久了,硬要說,他想,他和玉漱之所以會分手,還是性格不合適。


    “我本來就沒做錯什麽。”嬴政盯著蒙恬,“我一沒出軌,二沒打她罵她,她如果有什麽意見,可以直接來跟我提,如果她真的摔傷了,主動跟我說,我不至於不管不問。但指望我花太多心思在她身上,那就很不現實了。我畢竟有很多事要忙。……你突然問這個幹什麽?難不成你對她有興趣?”


    “沒。”他連她長得什麽樣子都記不清了。


    “也是。”嬴政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盯著蒙恬看了會,露了一個調侃的笑:“你故意讓別人誤會你選的是流行音樂鑒賞,幹嘛這麽躲著?”嬴騰之前還抱怨說他們三個差點被女生圍毆了一頓。


    蒙恬笑了聲,反問他:“那你幹嘛選這門課?別跟我說是為了好過,你去同老師們打聲招唿,他們應該也不會刻意為難你。”


    “我可不會故意誤導人。”雖然他很認可蒙恬這個手段,但也認為多少有點小題大做了。畢竟,受女生追捧又不是什麽壞事,多少男生求之不得呢。而他之所以避著,是因為上學期她們總喜歡堵他的路,很耽誤他時間。


    “這種狂熱很不健康。”蒙恬聳聳肩,笑了一笑,“我不知道她們到底迷戀的是什麽,但反正跟我本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怎麽沒有?臉不是你的嗎?”仔細打量,蒙恬的五官雖說單拎出來不怎麽亮眼,可每一樣也都不難看。看久了,倒還是挺順眼的。


    蒙恬笑了幾聲,說:“我不會一直都這樣。剛睡醒的時候說不定也大小眼,睡覺說不定也打唿嚕……不是建立在彼此了解基礎上的’喜歡’,脆弱的不堪一擊。我一點都不想要。”


    他音量不大,就像是掠過湖麵的輕風,令嬴政心頭泛起漣漪。他不由得心想,那種遭遇對他造成的影響比他以為的應該還要深遠。……深遠到他現在似乎已經不是很願意相信別人。所以他總覺得他一直若即若離的,讓他看不真切。


    “我倒是不介意陪你聊聊感情上的事,不過,咱們能不能先把這船踩起來?”嬴政伸了個懶腰,朝他眨了眨眼。


    蒙恬微微一笑:“行啊,這次你可千萬看好方向。……還有,沒有什麽感情上的事可聊的。”


    雖然嬴政覺得不是太可能,但他還是問道:“別告訴我你還沒談過對象啊……我不信。”


    “嗯,沒。”蒙恬手肘擱在船簷,支著臉,陽光照在他臉上,看上去卻並不顯得溫暖。


    嬴政笑著問:“難不成你初吻還在嗎……”


    “……我對那種事不是太有興趣。”或者是沒遇上過讓他心動的對象。“而且,要我說,你也不是真有多喜歡人家吧……”起碼,就他所知,喜歡一個人,不該會那麽的理性、漠然。


    感情無法用理性去衡量,所以才很特別。


    “……喜歡不喜歡的,對我來說,沒那麽重要。”嬴政的聲音隨著水波緩緩蕩開,眼裏有著很明顯的笑意,“不過,總算給我找到一個你比不過我的地方了。”


    嬴政經常會笑,掛著應付各種場合的那種虛偽笑意,恰如其分,不多不少。可現在,嬴政靠進座艙裏,手鬆鬆地搭在腿上……笑的就像是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人。有一點調皮,有一點任性,還有一點陽光。


    蒙恬是第一次見嬴政露出這樣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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