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不適應。


    一個人的生活她還沒做好準備。


    曉楠悄悄等著電話。


    中午沒有。


    下午沒有。


    晚上陸東平打電話過來,曉楠是第一時間拿起手機。聽著鼓動的心,等著響了三聲鈴,才接起。


    “要走的話自己迴來收拾東西,不然我部丟了。”一句話說完便掛斷了。


    隻剩下一個關閉退迴手機屏幕的界麵。


    一瞬間,所有的積極都化為了冷寂。


    曉楠聽到自己的嘲諷聲——本該如此,你在期待什麽?


    陸東平是什麽人,她早知道。有些事情,作一次,將就一次就是底線了。難道真要哭求著不要離開——她傻不傻?


    盡是妄想。


    曉楠憋迴眼淚,掛了電話。


    她以為他會問原因的。


    然而沒有。


    他們都知道,陸總不是事,隻是被借題發揮了而已。


    可是你欠我的。我不甘心。不甘心。曉楠想著。


    手機振動,東子發來短信。曉楠點開——這個禮拜我不會迴去。鑰匙放阿才那兒。


    “嗬。”曉楠冷笑一聲,不知是嘲笑自己還是心寒對方。


    21號周五的官司,曉楠甩出一大把照片和錄音,證實對方早已出軌,並計劃利用死去的小孩敲詐當事人的事實。


    官司打得跟吵架一樣。曉楠像個居委會大媽一樣指著對方批評教育。像教育小區內不像樣毀了小區名譽的失足婦女。


    官司在法官的敲錘中下定。當事人無罪。對方也因為辯護律師以孩子不足月份,初為人母的不謹慎而開脫了殺人罪。


    一場荒唐的倫理劇就這麽下場。


    下去的時候,曉楠找了找於先生,沒找到。也沒在意。思索著遞辭呈的事。


    正當曉楠一邊痛苦失戀的感覺,一邊思索著離開小城的時候,一個電話,把曉楠擊懵了——於先生自殺了!


    火急火燎跑去醫院,隻看到痛哭的楊女士。曉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


    生命麵前,什麽情緒和矯情都化為塵埃。


    曉楠慢慢思索著,自己哪裏做錯了?


    她做錯了,才讓於先生輕易想結束自己的生命。


    睜著眼睛,慢慢思索著,像眼前的“手術中”的紅光,靜靜的發酵著。任由楊女士在一邊哭泣、抱怨,廝打曉楠。


    她想啊,她應該是錯了。


    像於先生說的那樣,不去起訴,不去把所有真相撕裂在公堂上。


    也許當時於先生不是在表明立場,而是在請求——請求她放過一碼。


    放他在臆想的世界裏安穩度日。


    不需要真相,不需要異樣的目光,不需要沒有理由的活著。


    曉楠撐著眼睛,靜靜思索著。眼珠被風幹了,沒了淚。


    然而等到“手術中”的燈光暗下,醫生的搖頭讓曉楠依舊留下了一行淚。


    那淚水那麽痛,仿佛是心頭血一般,在幹枯的眼球上橫衝直撞,開辟出一條道路,流出體外。


    於先生被轉運到停屍房。


    曉楠看著楊女士奔湧著淚水把於先生送走,不知道怎麽動身體。


    她的這具屍體要怎麽安排?


    要不要也放在停屍房?


    曉楠撐著眼睛,想著,她大概也是一具屍體,一具活屍。有生命,沒有生命力。


    曉楠銷萎,在醫院沒閉眼一個晚上。


    然而意外的是,淩晨八點,也就是第二天早上八點的時候,她居然記得給王將才打電話要求辭職。


    “我要辭職。”就一句話。


    “為什麽?”王將才也沒有周末被打擾的煩躁,隻是一個問題。


    為什麽?


    曉楠自動的浮現一個答案,她不配。


    “我不配。”


    “什麽意思?”


    “於先生……走了。今天淩晨。”


    “走……走了啊。”王將才也意識到了問題。“先不用急著辭職。你不舒服的話我給東子打個電話。你要出去放鬆都可以給你請假。辭職的事可以暫時不說。”


    “不用了。辭職吧。”曉楠說著,又補充一句,“就當是可憐我。”


    王將才隻說節哀。還是堅持具體等周一。


    曉楠想想,還是要自己去一趟事務所。


    八點了,已經是大太陽,早上了。曉楠操縱著身子,一步一步的尋著停屍房走去。


    像是走向未知的世界,又像是迴歸自己的宿命。


    她不太了解死亡。


    但她想死了。


    一個人的死亡猶如一個星球的墜落,破壞某些人的小宇宙,失去平衡甚至毀滅。


    然而曉楠並沒有見到於先生。並沒有真是的見到於先生的死亡,一個人的死亡——她被趕在了門外,不準進去。


    楊女士聲嘶力竭地討伐著曉楠,罵她狠心,罵她冷血。


    曉楠一一受著。


    不得不受著。


    她很怕,再一個人的離世。


    她認識。


    和她有關的人。


    曉楠嚐試著笑,嚐試笑著安慰眼前失去理智的女人,得到了一個巴掌,和不斷的“你去死,你怎麽不去死?”


    不斷的,不斷的。


    “你怎麽不去死?”


    “死的為什麽不是你?”


    一遍一遍,曉楠笑了。


    “讓他死的,不是你麽?”曉楠開口。走向前,對著執迷於自我保護的楊女士,楊眉眉女士,“背叛他,出軌的不是你麽?讓他一無所有的不是你麽?揭露真相的不是你麽?我啊,隻聽令。你,發令。要他死的是你。懂麽?”


    大家一塊死啊。


    要死大家一塊啊。


    曉楠心裏瘋狂叫囂著。臉上的疼,心裏的疼,眼睛的疼,以這種方式發泄而出。


    楊女士呆了,捂著耳朵不敢聽,一邊後退一邊威脅曉楠,“是你,都是你,隻有你該死。”


    曉楠笑。


    受了傷,小人都急著傷害別人。君子才內斂的檢討自己。


    於先生,是對自己多失望,才甘願結束自己以獲得安穩。


    即使是一無所有的安穩。


    曉楠懂。


    她一開始就猜到了於先生有抑鬱症。但她第一反應是可以以此軟化楊女士的態度,贏得官司。喜形於色,完沒有站在於先生的角度,體會於先生的感受。而這一次,畫家於想要的孩子沒有了,他一直以為喜歡他的保姆也在她的一疊照片中打為泡沫。


    她對保姆的輕蔑和高傲何嚐不是打在他身上的刺?


    他像個笑話坐在堂下。


    曉楠同樣也懂。


    楊女士急著傷害她僅僅是因為她是幫兇,傷害她以給於先生報仇的執念能給她減輕愧疚,能麻痹自己,她不是兇手。不是她。她不需要去死。


    所以曉楠無形之中做了幫兇。她不願意放過自己。


    楊女士更不願意放過。


    她不好過,楊女士才好過。


    可她們都一樣啊。


    背了於先生的債。


    命債。


    誰都不該好過。


    誰都不該放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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