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帝沉靜的看了他片刻,隻覺得這小子的臉皮頗厚。


    他冷笑,話音帶著嘲諷:“你知禮?”


    “你莫不是裝的太久,當真忘了本性,隻曉得給自己貼金,你能成什麽事。”


    被這般無故貶低也不是第一次了,沈讓一個字都不聽。


    這位陛下歲數大了,整日沒事找事。


    口口聲聲曆練上值封太子。


    既然看不上他,何苦逮著他一個人使喚。


    虛偽,做作。


    他迴了一個笑容,語氣散漫又意有所指。


    “臣確實成不了大事,陛下您愛找誰找誰,別再拿臣當驢子使喚,半分不得閑。”


    建平帝都聽笑了,他話鋒一轉換了個話題。


    “薑家的事倒也不至於誅九族,總歸是祖上出過一位皇家婦,還是手下留些情,如何?”


    沈讓的姿態漫不經心,但口中的話倒像是經過深思熟慮,安排的妥妥當當。


    “陛下說的極是,臣確實不及您寬以待民仁厚賢明。”


    “隻不過,薑家到底犯得事不算小,你說一個侯府子弟打聽金礦是想要幹什麽?”


    “此舉頗有深意,當真叫人不敢細思。”


    “不如讓他們去並州挖金礦,這犯了錯總得罰一罰,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算是將功補過。”


    建平帝隻覺得沈讓心黑手黑,確實城府極深。


    這番話以退為進步步為營,他如果不答應,那就說不過去了。


    畢竟是他先鬆了口,本想著奪爵抄家判個流放罷了。


    現如今,這挖礦的事薑家必須去。


    甭管內裏隱情,誰叫薑毅心存貪念,竟早已前去窺探金礦一事,讓人抓了把柄。


    隻不過,讓一群富貴窩裏的金貴人去挖礦,當真是殺人不見血,叫人生不如死。


    建平帝說不出心裏所想。


    隻感慨是否是他教導的太好,這才教出來一個令人忌憚的聰明人。


    他到底點了頭,“朕允了。”


    隨後,又言明:“這件事朕答應了你,那你的正妃一事,你理應聽朕的安排。”


    “於公於私,朕都與你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你的事既是皇家事,又是國之要事,需謹慎斟酌,不可隨意妄為。”


    沈讓抬眸,目光平靜,眼底透著冷淡的疏離,神色深沉又銳利。


    “於公於私,您和我不過是君與臣的關係。”


    “我確實是皇室子弟,生來就有著高貴的血統,尊貴的身份。”


    “我自幼便明白,這些東西既可以讓我擁有權勢地位又會是我身上脫不掉的枷鎖。”


    “您自幼對我極端鞭策,管教嚴苛,小的時候我總是認為您是將對先太子的恨意報複到了我身上。”


    “我確實身有反骨,亦十分厭惡被他人掌控。”


    “我雖反抗,但所學所為,也從來沒有讓您失望過。”


    “時至今日,我也即將至弱冠之年,我手中握有許多男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但這些我都不甚在意。”


    “唯有她,在我這裏是不一樣的,我甚為喜愛她。”


    “在她麵前,我的每一分克製都成了笑話。”


    “縱我有萬般手段心計,卻總難敵她笑靨如花的笑顏,更敵不過她輕飄飄的一滴淚一句話。”


    沈讓言至此,提起了虞妙蓁,他唇畔似是浮現出淺淡笑意。


    “以往我不甚明白,世間千萬物陛下盡唾手可得,何必為了一個女人做下那許多糊塗事。”


    “然而此時此刻我卻覺得,如果換作我是您,我這個人許是會做的更狠更絕。”


    “我不會讓她生下孩子,哪怕這個孩子是我的血脈,我也絕不會留下絲毫隱患。”


    “當年您為何要讓我出生,我從不在意也不好奇,不管我是誰的兒子,我都姓沈。”


    “我這般性情乖戾,殘酷無情,實非一個好男人。”


    “所以您憑什麽認為我會娶旁人。”


    “我隻要她一個人。”


    稱謂上的改變,雖逾矩,但模糊了兩人君臣之間的界限。


    這番推心置腹的談話。


    似君臣,似叔侄,似友人,甚至似父子。


    不必言明,其中深意建平帝自然懂。


    雖說這小子低頭退讓的程度聊勝於無,但到底是邁出了第一步。


    建平帝心緒難免複雜。


    對沈讓,他又愛又恨。


    每當衍生出慈父之情的時候,他卻總是會想起薛凝和沈容的過往。


    正是因為太在意,所以容不下一絲一毫的汙點。


    他從未後悔過對沈讓的教導方式。


    從這個孩子出生,他就為其安排好了以後的路。


    為帝者,心狠手辣總比軟弱無能要好。


    建平帝沒有歉意悔意更不會對他解釋言明。


    他隻笑著問:“當真這麽喜歡?”


    “自古以來,帝王坐擁三宮六院既是規矩又是責任,你這想法要不得。”


    沈讓這次確實彎了腰,但沒有低頭。


    他不能讓虞妙蓁被指責,更不能讓她受到牽連。


    這番半軟半強硬的態度,他自覺還是有些憋屈。


    他笑意裏滿是不屑,“要不得?”


    “陛下的三宮六院不也一樣猶如空置,那些個女人日日獨守空房,如此還不如不納妃。”


    “養著些沒用的廢物,何苦多此一舉。”


    建平帝聞言笑了。


    “朕對你娘可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雙人可不是說說而已。”


    “當年朕露出廢置後宮的意思,大殿上隔三差五就有個撞柱身亡的臣子。”


    “既如此,那就哪個鬧的最兇,朕就選哪一家的閨女進宮。”


    “進了宮就得為大雍吃齋念佛,也算全了這群酸儒的愛國之意,憂國之心。”


    沈讓看笑話的意味明目張膽。


    “吃齋念佛?說到底不還是您被朝臣鉗製住了,不得已退讓罷了。”


    “並且我娘應是不知道那些女人的存在,您說如果她知道了,那這事...”


    建平帝盯著他看了片刻,也沒有因此話生怒。


    “她不會知道,就算知道了或許她也不會在意。”


    這番悵然若失的話可把沈讓膩歪的不行。


    這麽大歲數了,情情愛愛的,也不嫌臊得慌。


    他隻當沒聽懂,隻言明自己的心思。


    “不管以後我做不做皇帝,我都不會納妾。”


    “至於子嗣一事,我自知身上的責任,但我還是要迴去問問她的想法。”


    “女子生產不易,這事到時候再說。”


    建平帝嗤笑。


    “今日你的話朕都已經聽明白了,子嗣一事,重中之重,容不得你肆意妄為。”


    “明日你必須帶上昭寧一起進宮,朕要先見見她,這是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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