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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琥珀死後才得知,珮楚那日進屋子,是告訴琥珀,皇貴妃已將一切都推到她身上,皇帝亦不會保護一個卑微宮女,她若自殺,可以少受很多苦。而太後,仁慈的太後已將她的家人遷到外地保護了起來,隻要琥珀按她說的去做,她的家族便能永享富貴榮華。


    珮楚平日裏對宮人極為和善,琥珀當時如驚弓之鳥,情急之下難免失了判斷力,竟沒發覺這是珮楚的蠱惑,按著她說的喊出了那句讓“王怡洵你不得好死”,令所有人都認為這一切幕後主使是王怡洵。


    而此間種種,太後亦安排了人故意將真相透露給王怡洵。


    鄭氏一族在朝中地位被王家代替,一直是她心頭不解之恨,她又是報複心極強喜歡折磨他人的性子。王怡洵的孩子沒了,心腹自殺,死前還倒打她一靶,都不足以讓太後痛快,她指使人讓皇貴妃知道一切真相,目的便是讓王怡洵有苦難言,知道真相還不能申訴,此種心態,對素來高傲的王怡洵來說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她也曾想去找琥珀家人,希望通過他們讓皇帝明白真相,然而太後雖平日裏念經禮佛,卻從來就是狠毒至極之人,在王家人找到對方前,竟將琥珀全族滅族,再將禍水引到山賊身上,天衣無縫。饒是王怡洵氣急恨急,偏就絲毫無辦法。最後竟是怒極失智,有樣學樣,殺瓊脂泄憤,再將髒水潑到洛文珺身上,孰料中途弄出個謝家丫鬟投毒,讓一切都變了樣。


    得知都是□□中毒,沒想那麽多,便想著用太後折磨自己的法子折磨劉懷玉,將一切實情告知,未料到劉懷玉表麵溫順呆滯,偏也是個不依不撓的性子,竟能查出一塊糕點內有兩種□□。


    隻是好在經曆了太多事情後,自己已經有了幾絲覺悟,罪名眾多,承認一件確實做過的事情,倒並沒有多難受。


    “沒有證據,便能信口開河汙蔑淑妃,皇貴妃你也是太放肆了。”太後道。


    王怡洵卻是冷笑:“隻是沒證據罷了,並沒有汙蔑她。再者,一個宮人而已,以臣妾的身份,難道還殺不得嗎?”


    她視人命如草芥的姿態讓陸重夕心內一陣發涼,那種輕蔑,那種不屑,好像人命比起來還不如螻蟻之命金貴。這種姿態,其實在相對溫和的謝貴妃,李容華身上也會出現,世家大族的驕驕之氣,早已是大周一個愈發嚴重的毒瘤,總有一天要爆發。


    “皇上,請為臣妾做主。”劉懷玉一下子跪倒皇帝麵前,淚流滿麵道,“瓊脂雖隻為一個宮婢,卻從小照料臣妾,於臣妾而言猶如再生父母。”


    她又指著皇貴妃喝道:“皇貴妃,我素來敬你,緣何你如此狠毒。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手裏有過多少人命?就不怕天理昭昭,死後入十八層地獄嗎?”


    這一陣清脆厲喝,竟如驚雷般炸響在每個人心裏。洛文珺手一抖,絲帕無聲無息墜落在地。


    她與重夕四目相對,皆有驚心之感。


    劉懷玉這一席話說完,自己也如同氣竭般癱倒在地,室內頓時陷入一片近乎恐怖的寂靜中。


    王怡洵如玉樹般久久佇立,突然仰天脆笑一聲:“可悲!”


    便再不言語。


    此刻錢公公領了一群人過來,捧著個木匣子,行過禮後道:“啟稟皇上,這是在毓寧宮後麵的地裏挖出來的。”


    皇帝點點頭,示意打開木匣子,隻見裏頭是一些混雜了泥土的木頭和殘破的綢緞。


    “這些綢緞……”陸重夕突然喊了聲,“極樂宮挖出來的木偶,身上穿的就是這種綢緞!”


    謝柔雲訝異地看著王怡洵:“皇貴妃,真是你所為?”


    “本宮說了,本宮從未做過木偶,本宮可以承認對瓊脂下過手,但本宮從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事,怎會對賢妃下蠱?”王怡洵道。


    “朕記得這些綢緞,是江南那邊上貢的,因為數量稀少,你又想要,朕便全賞了毓寧宮。”陸文湛看著王怡洵道。


    “皇上這是……在懷疑臣妾?”王怡洵如隻貓一樣眯起了眼睛。


    “怡洵,朕不想懷疑你。”陸文湛溫和地看著王怡洵,“隻是你確實需要冷靜一下。”


    王怡洵久久呆立,突然痛苦地喊了聲:“皇上!”


    陸文湛不看她,向眾人道:“皇貴妃王氏,今起降為更衣,遷至寧安堂居住。”


    寧安堂,是皇室為一些年老又沒什麽地位的宮女準備的養老送終之地,讓素來養尊處優的王怡洵住進去,也是與冷宮無異了。


    劉懷玉的眸中閃過幾絲尖銳的快意,然後又慢慢暗了下去。洛文珺與她相視一眼,各自轉過了頭。


    陸文湛徑直走了出去,錢公公拂塵一掃,趕緊跟上。


    王怡洵扶著紅葉的手,慢慢站了起來,她一雙櫻桃小口繃得緊緊的,竟抿出了幾分少見的剛毅。


    她目送皇帝遠去的背影,在明黃色的龍袍即將離開毓寧宮大門時,一字一頓道:“恭送皇上!”


    太後眉目間含了曖昧的笑意,卻還是要作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喊了句:“王更衣。”


    王怡洵轉頭,冷笑著直視這一屋子的女人,個個皆是華衣美飾,仙姿佚貌,可她覺得這些人真是俗氣,隻消往這毓寧宮中一站,便讓整個宮殿都顯得俗氣起來。


    毫無君寵還要端著架子的貴妃,商賈出生的淑妃,小門小戶的賢妃,還有看似天真實則深藏不露的李靈蕙和鄭令瀾。至於那太後,那更是是把功利寫在臉上,一把年紀了還不肯安分的不堪女人,簡直侮辱了她原本高貴的門第。


    她的毓寧宮是幹淨透朗雅致芬芳之地,是自己在這爾虞我詐的紫寰城中唯一可以歇口氣的地方,然而今天,這個地方終於也要被這群庸脂俗粉汙染了。她的風華曾經蓋過這裏的每一個人,後來一步步退縮,至如今終於再無半分立足之地。此間的算計,掙紮,反抗,一一迴想,卻發覺半生風光,留下的唯有疲憊與不堪。


    “是時候離開這裏了。”她對著太後,突然無比平靜地說道,“這個毓寧宮,也沒意思了。”


    言畢扶著紅葉的手,徑直轉身去了內室。


    太後身邊一個宮人喊道:“王更衣,太後和諸位娘娘還在此,你……”


    太後一抬手止住了那宮人的話:“她已經這樣了,便給她些時間收拾收拾吧。我們也別杵在這了,諸位該迴哪迴哪去。”


    李靈蕙等人自是應下,娉娉婷婷地出了含章殿。


    而這個冬日的第一場雪,便在王怡洵落寞卻筆挺的背影中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洛文珺與陸重夕相攜著走在含章殿外闊朗的院落內。


    這個地方還是如她們初次來一樣,名木遍植,卻不見絢爛花卉。


    樹木的葉子都落光了,雪,則還沒覆上去,一路走過去,除了一些神色慌亂的宮人匆匆跑過去外,那種冷涼的蕭瑟感,竟讓洛文珺覺得比當初的冷宮還令人發寒。


    天地太闊朗,人心,卻還在爾虞我詐中掙紮。


    “她輸了。”太後走過賢妃母女身邊時,微笑著說出了這三個字。她身後跟著鄭令瀾和劉懷玉,兩人都是半垂著雙眸,臉上浮著幾分淡淡的倦怠。


    陸重夕心中卻不知怎的,沒有半分歡愉,隻聽得母妃聽不出半分波瀾的聲音恭謹道:“是太後英明。”


    “是皇上英明。”太後道,“皇帝若想保她,我們誰也扳不倒。”


    洛文珺聲音有些發顫,輕聲道:“太後所言極是,臣妾受教。”


    “你啊,到底是個心軟之人。”太後搖了搖頭,“這性子,在這宮中倒真不知是好是壞。”


    洛文珺道:“臣妾落子無悔。”


    “好一個落子無悔。”太後笑道,還輕輕擊了幾下掌,方對鄭令瀾和劉懷玉道,“今日哀家心情好,你們兩個,便陪哀家遊湖去吧。雪中的太液池,也是別有一番風韻的。”


    鄭令瀾和劉懷玉自然忙不迭應下。


    臨走時,太後迴頭深深的看了眼雪中的含章殿,佩蘭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候著,謝柔雲正在裏邊和王怡洵說著什麽。


    “麵硬心軟,成不了大事。麵軟心硬,哀家卻不喜歡。”太後道,嗤笑一聲,離去了。


    洛文珺行了禮目送太後離去,那腳卻跟生了根一樣,定在那不動了。


    玉墨替她撐著傘,也陪著站在雪裏。


    陸重夕見母妃站在寒風內,麵色微微發青,那眼眶內卻含了盈盈的一捧水,即將落下來,倒是令一雙總是格外明亮的鳳目失了幾分神采。她心裏禁不住一動,便過去接過玉墨的傘,替母妃撐著。


    “母妃。”她輕聲道,“王娘娘,遲早都是要除去的。”


    “母妃知道。”洛文珺道,“隻是王怡洵即便到了今日的地步,還是這樣驕傲,母妃有時候,很羨慕她們這類人。你信麽,如今是謝姐姐和她說話,才能說這樣久,若換了其他門第不如她的,位份再高,她也瞧不起。”


    陸重夕聽洛文珺這樣講,便知她又在為自己的出身耿耿於懷了,於是寬慰道:“母妃,人各有活法。出生不可選,將來的路如何走,卻是取決於自己的。在重夕看來,母妃和劉娘娘,才是這紫寰城裏數一數二之人,靠著家世算什麽,不過是時局中的一枚棋子,父皇對她們,又能有幾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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