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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洛文珺趕緊起身從後麵抱住陸文湛,輕輕靠在他因為激動而不斷顫動的後背上,“皇上,你怎麽可能會弑君呢,咱們國史上可都寫得明明白白,先帝,是因病暴卒。而皇上,成功鎮壓其他皇子動亂,於社稷有大功,名正言順登上龍座的。這些,皇上難道忘了嗎?”


    陸文湛閉上了眼睛,片刻後睜開,已然恢複了平靜,轉身撫了撫洛文珺的臉,拉著她坐下:“洛卿所言甚是,來,咱們喝酒,吃菜。今天朕心情好,你也陪朕多飲幾杯。”


    “皇上心情不好。”洛文珺一把按住皇帝欲為自己倒酒的手,“文珺可不陪心情不好的皇上喝酒。”


    她說得任性,心髒卻跳得極快。


    那些隱秘的過往,皇帝不願提起的過去,太後與當朝宰相郭載明的裏應外合,半壁江山的烽火,逼宮弑君,逼兒弑父。文體端雅的遺詔上血跡斑斑,盛裝的季皇後沉默地走向殉葬台,她迴眸的樣子是陸文湛揮之不去的噩夢。


    有很多偉大的人,他們一開始,其實並沒有那麽多的野心。


    冰涼的酒液,飲下去時卻能燙到心裏。


    洛文珺不想被燙得失去心智,然而皇帝卻掰開她的手,親自為她斟上酒:“文珺,你是能飲酒的,今日便陪朕喝幾杯。”


    洛文珺隻按著酒杯,正色道:“陛下下午在遊湖,奏章可都批閱過了?”


    皇帝先前還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她這話一問,便突然跟被潑了盆冷水似的沉下臉來:“朕到你這裏,不是想聽這些話的。”


    洛文珺心內一涼,這種規勸之語如是王怡洵謝柔雲甚至李靈蕙來說,皇上即便不開心,也得讚上幾句賢惠。而自己,即便已經賜字“賢”,即便重夕已是晉陽公主,說到底卻也隻是讓他在煩心之餘放鬆的尋常宮妃吧。


    若是過去,定然會因心冷而故意冷落皇上。但如今走過彎路吃過虧後,便知以自己的家世,想要改變境況,想要守護好自己希望守護的,便再不能由著性子來了。


    於是眸光一閃,繼續以認真的口氣迴答:“可是臣妾卻不得不說。”


    陸文湛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放下酒杯。


    然而洛文珺並沒有如謝柔雲或者其他高門大族出來的妃子那般繼續說什麽為君之道聖人之理,而是突然重重跪下,美目中水光一閃,泫然欲泣,卻又緊緊抿著嘴,忍著不叫那淚珠滾下來。


    陸文湛最是看不得這種脆弱又隱忍的模樣,趕緊道:“這是怎麽了,快起來起來,好端端的跪什麽呀。朕也沒說什麽呀。”


    洛文珺唇露出極委屈悲戚的神色:“陛下是沒說什麽,可太後卻會說些什麽。臣妾,臣妾也隻是想讓陛下過得開心些,可太後那些話在臣妾心內,便跟一根根刺一般紮著,臣妾實在無法強顏歡笑。”


    “太後?太後說什麽了?”


    “太後曾對臣妾言,她要提攜臣妾,要,要臣妾多多陪著皇上,讓皇上,開心……”洛文珺輕聲道。


    “這……這話怎麽了?”皇帝聽著這話也有些怪,卻有一時半會兒說不出哪裏不對。


    “太,太後說最近皇上總是和朝臣們起衝突,君臣不和睦,有損皇家臉麵。而隻要臣妾纏著陛下,讓陛下無暇分心其他事,外朝事務便能交予宰相,而宰相統率群臣,這樣便可上下一心,君臣和睦……”


    “混賬東西!”皇帝勃然大怒,猛一拂袖,將一桌的珍饈盡數掃落,“堂堂大周太後,不吸取曆代後妃亡國之教訓,竟說出這類荒謬至極之話。難怪啊,這些日子郭載明不斷跟朕要這要那,替他郭家便罷了,竟還上疏了一份數百人名單,都是些世族子弟,說什麽皆為開國功臣,要求朕同意他們配享太廟,簡直厚顏無恥至極!更可惡的是不少大臣們也跟著附和,連……”


    皇帝沒有說下去,洛文珺卻在心底不動聲色地泛起一絲冷笑,朝堂上種種事,早已通過陸昭衍傳達到自己這邊。郭載明的各類上疏,何止普通大臣讚同,連王家也表示支持,而王家一讚同,依附於其的韋家裴家豆盧家等等也都會附和。皇帝視王家為嫡係,卻不知王氏一族亦是引領數百年風流的望族,郭載明的許多上疏多是要求提高士族門閥待遇,王家豈能不附議。且王家經常占著皇帝的寵愛受賄賣官,提拔親信,若無郭載明睜隻眼閉隻眼,許多事也是成不了的。


    即便是謝家,對郭載明所提的各種事雖很少上疏讚同,但也從未反駁過。


    陸文湛的成長環境,注定他對這些世家大族也是極尊敬的,然從古至今,沒有哪個帝王,不想當乾綱獨斷之君。


    許多事看起來極難做成,隻消知曉了對方心內的想法,便也不那麽難了。


    於是跪在地上不起來,戚戚然伏倒在皇帝膝上,以哭腔輕聲道:“臣妾出身卑微,能有如今的生活,全是沾了皇上的隆恩,已是不敢奢求更多。可太後,太後讓臣妾所做之事,都是於皇上不利的,臣妾真的是萬萬不樂意啊。可臣妾地位低下,又有重夕遇刺之事在前……”


    她說著,便也動了真感情,對夫君的情誼,對女兒的關愛,太後的壓力,皇貴妃的嘲諷,種種情感鬱結於心,也隻能化為眼淚滾滾滑落:“皇上,臣妾,臣妾是真的,心如刀絞啊。”


    陸文湛微微皺眉,若以前知曉太後派人刺殺重夕時心裏還想著盡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如今她竟還想染指前朝,便不能睜隻眼閉隻眼了。何況洛文珺如此嬌弱之姿,更是激起了他的保護欲。


    於是便將洛文珺扶起來,讓她輕輕靠到自己懷裏,溫聲道:“你對朕的心,朕自然知道。莫急,太後要你做什麽,你明麵上照做便是,朕心內有數,不會怪罪於你。”


    洛文珺將眼淚拭去,露出一個感激涕零卻有無比淒楚的笑容:“臣妾方才失態了,臣妾隻是希望陛下知道,無論什麽時候,臣妾都是站在陛下這邊的。”


    陸文湛心頭一暖,握了洛文珺的手柔聲道:“朕懂,朕都懂。”


    如此相視對方,無需美酒,便連血液都暖燙了起來。


    西涼蠢蠢欲動,朝廷決意增兵,新一輪的遠征開始時,皇上依然是欽點陸昭衍為帥,卻將陸弘憲留了下來,令其繼續主持編纂國史,勿要為戰事分心。


    陸瑗修某日與陸重夕在極樂宮一邊吃酥山消暑一邊賞玩新到的一批宮花,說起這事時忍不住道:“父皇對王娘娘可真是寵愛,都舍不得讓雍王去前線了,聽聞此次是場惡戰,讓靖章王獨自領兵,也是難為他了。”


    重夕將一支宮花放在鬢邊比了比,覺得太豔了些,便又放下來,方道:“聽聞也是王娘娘對父皇言弘憲哥哥尚未成家,總是這樣離家征戰在外,她這個做母親的不放心。”


    “她每次都是這個理由,父皇這迴竟還真就答應了。”陸瑗修不屑道。


    “王娘娘素娘娘相繼流產,宮內子嗣不旺,康王尚小,雍王晉王也都沒結婚生子,父皇要考慮的自然也就多了。聽聞這些日子已經讓人考察各大家族內有沒有合適的未婚女子呢。”


    “婚姻大事確實需要慎重對待。母妃前段時間也提過,也該給弘熙訂門親事了。”


    “那感情好,弘熙哥哥才貌雙全,哪家女子若能成為晉王妃,那真是三生修來的福分。”重夕笑道,卻是從抽屜內取了一本冊子遞予陸瑗修:“這是昭衍哥哥出發前給母妃的,上麵是此次出征主要將領的名字。”


    陸瑗修接過來翻了翻,剛開始還沒明白過來,突然訝異地說了句:“竟無一王姓之人。”


    重夕點點頭:“戰爭雖會死人,卻也是建功立業最快的途徑。上迴王氏軍功赫赫,迴朝後一下子交上數百人名單請父皇封官封侯。若此次再如此,這朝中便全是王氏黨羽了。”


    郭載明所提的配享太廟一類事雖讓皇帝非常生氣,然亦隻是身後虛名罷了。王家提攜之人,要麽立足朝廷關鍵部門,要麽坐擁巨額財富,是真正的實權在握。


    皇帝的感情,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總是叫人難以窺盡全部。


    陸瑗修忍不住抿嘴一笑:“即便是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人,父皇也是會存幾分思量啊。”


    “是他們自己太不知收斂。”重夕笑道。


    她這幾日心情頗佳,父皇應允了謝子紹之事,太後即便有意見,上林苑那次行刺失敗後,如今也不敢明著來。加之晉陽封號一定下來,這宮內稍有眼色之人都拚命討好巴結,與衛國公主二人堪稱是紫寰城內兩顆明珠。她長這麽大,還從未像如今這般風光過。


    兩人正說這話,突然屏風後麵珠簾一動,陸瑗修警覺,喊了聲:“誰?”


    琥珀端著盆冰鎮甜瓜走出來,行過禮後輕聲道:“奴婢見今天新到的甜瓜長得特別好,想著兩位公主會喜歡,便冰鎮好送來了。”


    重夕點點頭:“放這吧。”


    眼見著琥珀轉身輕手輕腳地走了,陸瑗修忍不住皺眉道:“也不知我們方才的對話她聽過去了多少。這蹄子到了你這邊後,許多事一轉眼毓寧宮那邊便知曉了。我每次來你這,說話都不甚痛快。”


    重夕點點頭:“紫硯今天有些不舒服,紅箋和玉墨又去內務府領例銀了,一時沒人看著,這蹄子竟就進來了。隔牆有耳的感覺,真是不好。虧了當年母妃還送了那麽名貴的□□圖給毓寧宮。”


    陸瑗修音調一沉:“那可確實是極名貴的東西,洛娘娘真是大手筆。”


    這天夜裏,重夕與紅箋做了會兒繡品,剛準備就寢時,突然極樂宮宮門被人拍得震天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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