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全保甲村的人幾乎都來到歐揚門前,男丁們等著他挑選,女人和孩子則在一旁看熱鬧,幾百號人吵吵嚷嚷就像趕集。以前怕衝撞到主子的家眷,村民的草棚都不敢離牌甲家太近,因此在歐揚門前形成一小片空地,這個小廣場在收割後也會作為曬穀場使用,現在則成了挑選隨行丁壯的場所。


    隻見空地上豎著幾個草人靶子,幾個夷丁正用軟弓演示射術。在射箭這方麵漢人遠遠不如善於騎射的韃靼人,更別說以漁獵為生的女真人了。但漢人喜歡用的自生火槍(燧發槍)實在太犀利,因此最近幾十年周邊的狄夷們跟帝國軍正麵交鋒幾乎從沒占過便宜。這麽多年下來,曾經的北方霸主黃金帝國已經滅亡,那些黃金帝國的子民不是已經西遷,就是做了華夏帝國的奴隸,如今大部分人已經連一把好弓甚至幾支鐵箭都找不出來了,火槍更是想都不用想。


    好在這些野蠻人射箭的本事還在,幾個人站在五十步外,用軟弓骨箭居然也能有七、八成的上靶。最厲害的,比如烏克善,十箭十中不說,一半的骨箭直接穿透草人的頭部,力道和準確性都已算驚人。歐陽估計,如果有一把好弓加上鐵箭,烏克善這樣的弓箭手殺傷力已經大於火繩槍手了。


    這次出獵是新牌甲來之後的第一次,能被選上的就可以視為本村的戰兵,以後的日子肯定能好過許多,所以競爭還是很激烈的。烏克善全村射術第一,劾赫裏是庶民,白刃戰相當了得眾人也都知道,巴圖力氣大,能扛起一人半長、齊腰粗的大木二十餘下,村民們也都服氣。但其他名額的競爭就比較激烈了,幾個性子急的直接撕打起來。


    歐揚毫不客氣,讓已經選上的劾赫裏等人把動手的幾個一頓亂棍打出。他畢竟來自現代社會,知道紀律的重要性。不守軍紀,隻憑一身蠻力打仗的貨色隻能算是莽夫,讓這種人隨行是對自己安全的不負責任。


    不過夷人大多出身就是等級森嚴的半奴隸社會,一定要聽主子的話還是知道的。眾人不敢繼續胡鬧,一個個上前展示射術、武藝。


    選了一個下午,眼看隨行的名額越來越少,到最後還是有人忍不住鬧了起來。隻見一個半大的孩子突然跳到空地中央對著歐揚大叫:“牌甲主子,我射箭準,跑的可快,請主子帶奴才一起去吧!”


    這少年穿的比別人還破,皮子和布料的用量之低令人咂舌,很多地方幹脆就是用粗麻繩直接捆一把茅草在身上。不過少年長得還算清秀,五官深刻,膚色較白,有一種黃白人種混血的感覺,更讓歐揚無語的是少年頭上那一對長毛耳朵和身後正討好的拚命左右搖晃的尾巴——這是一個狄人。帝國對周邊狄和夷的區分是獸化人、獸人、類人都算是狄,通俗點的就直接叫他們蠻子。而韃靼、女真等人類野蠻民族算是夷,也就是韃子。據說一些閑的沒事幹的禮部官員還在討論西方的精靈、矮人等種族算狄還是夷。


    帝國對狄夷是一概歧視,雖說有些書裏稱狄人類獸,但在讀書人眼裏夷人也是“禽獸”。反倒是狄人(其實主要是隻有一些局部獸類特征,如長著獸耳、獸尾、獸角的獸化人。)中有許多長得格外漂亮,現在有錢人中很流行養幾個來做寵物。


    但對夷人來說,這些原本處於原始社會,眼裏鐵比黃金更貴重的人比他們更落後野蠻,相比之下,夷人反而有了一種自己也算是文明人的優越感。這種優越感在8甲這種邊境小村裏形成了比奴隸更加地位低下的社會等級,夷人奴隸也直接稱狄人奴隸為奴才。


    這個叫哈木哈的少年是個犬戎人,這個民族都有些犬科動物的特征,據說耐力確實不錯,嗅覺也很靈敏。歐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兩年來仍然覺得這個世界設定荒謬的事就是這些隻應該存在於奇幻小說中的生物跟火槍火炮蒸汽機放在一起,太過違和。


    這個哈木哈今年才剛滿16歲,按歐揚的想法,無論強於不強,都不打算選取這些半丁,因此也就根本沒讓這些人上場。但這個犬戎少年已經沒了父母,家裏隻剩他自己一個勉強算是丁口的,還帶著更小的弟妹。他尚未長成力氣不大,又備受夷人的歧視,伐木標準總是完不成,這樣年底鎮裏運來的口糧也分不到多少。如果今次選不上行獵,他就隻能把妹妹送到鎮上的妓院以求個活路。因此眼見空缺越來越少,哈木哈隻有不管不顧的跳出來爭取一次了。


    劾赫裏等人可不管哈木哈有沒有苦衷,見他沒有牌甲的命令就跳出來打斷選丁,立刻低吼一聲和烏克善上前將他按到在地。


    那哈木哈趴在地上仍在掙紮喊叫:“求主子給奴才一個機會吧!求主子給奴才一個機會吧!”村裏其他幾個狄人奴隸都露出不忍的神色,但自覺地位低下,也不敢上來勸解。


    歐揚畢竟生長在現代社會,聽他叫的可憐,也有些憐憫。而且他對傳說中狄人的能力感到好奇,不知道這犬戎是否真長了個狗鼻子。如果是真的,帶上他似乎還能當獵犬用。


    歐揚一揮手讓劾赫裏放開犬戎少年:“你有什麽本事?本官可以給你個機會,但如果你還是選不上,就別怪本官罰你不守紀律。”


    哈木哈興奮的跳了起來:“謝主子!我射箭可準,跑的也快,一定能用得上的。”說著,旁邊一個十二、三歲的犬戎少女給他遞上一張軟弓和十支骨箭。


    “以後都要叫大人!”歐揚卻是轉頭對著所有人命令道:“你們是內府所屬的奴隸,不是我的私奴,什麽時候內府來了人你們再叫主子不遲。”


    8甲算是皇莊,村裏的奴隸都是皇室的私產。而歐揚是秀才出身誌願屯邊,人事關係在嶺西路學監。他在村裏有管轄權,但其實沒有真正的所有權。哪怕宮裏派下來個小太監,村民們叫他主子都比這樣稱唿自己合適。


    這些狄夷對此都不了解,他們隻知道牌甲對自己有生殺予以的權利,所以大家都按老家的規矩叫主子。不過既然牌甲主子讓大家叫大人,那就叫大人吧。違逆主子的意思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那犬戎少年站在射擊線上,似模似樣的用右手拇指扣住弓弦,箭尾卡在拇指和食指的指窩處,將軟弓拉成滿月,一箭射出。歐揚發現他力氣相對確實不大。即使不算烏克善,劾赫裏、巴圖等人也能連珠射出五箭,十箭隻需兩息就能完成。其他幾個入選者,也是二、三箭連射,而且都保持水準以上的上靶率。隻有這少年,一箭一箭慢條斯理的瞄準射擊。


    最終結果是十中六,算是勉強合格,但根本排不到二十名以內。這個成績以他的年齡來說很不錯,但以他現在的窘境,這次不能跟著出獵還有沒有機會長大都難說。


    結果出來,那少年已經呆立當場,耳朵和尾巴都好笑的聳拉著。他旁邊兩個同樣長著犬耳犬尾的孩子已經急的掉下淚來。特別是那個女孩子,可憐巴巴的看著歐揚,似乎希望能再給哥哥一個機會。


    歐揚覺得自己的好奇心還是需要滿足的。但他覺得哈木哈自己說的並不準,從射術上來看有些吹牛的嫌疑。於是歐揚揮手叫來站在一旁的劾赫裏問道:“聽說犬戎的鼻子很靈?”


    “迴主……迴大人的話,確實如此,就像狗鼻子一樣,隔著二、三裏就能聞見人味。以往行獵,就算找到他們的地窩子,他們也早跑的的沒影了,算是非常難抓的奴才。”


    “那麽,他們也能隔著二、三裏找到那些生番的聚落?”


    “這……”劾赫裏有些遲疑的迴答:“倒是沒試過,奴才在遼東和這安西鎮都出獵過,尚未見到哪位大人用這些下奴找獵物。”


    這時,烏克善湊了過來:“大人,這事可行。當初大汗……韃子的汗國還在的時候,就有犬戎組成的探馬,夜戰和追蹤都有一手。不過當時那夥人都是各位台吉找親衛勇士操練出來的,這哈木哈尚未長成,能不能行,奴才不敢肯定。”


    “行不行,試試就知道了。”歐揚命令道:“劾赫裏你去村外找個地方埋伏起來。”


    “遵命!”劾赫裏立刻領命而去。


    歐揚對那沮喪的犬戎少年道:“本官再給你一次機會。”


    正垂頭喪氣的蹲在人群邊上的哈木哈聽到這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幾乎立刻恢複了精神,原本聳拉著的尾巴又拚命搖了起來:“謝主子……呃,謝大人,奴才一定會好好表現的。”他身邊的那個小姑娘也樂的一蹦三尺高,趕忙跑到草靶處想給哥哥找幾支箭。


    不過歐揚沒打算再試他的射術,他命令哈木哈道:“劾赫裏你認識吧?我讓他去村外埋伏起來了,給你一刻鍾找到他。”


    哈木哈的耳朵轉了兩下,似乎有些不明白找人算是什麽本事。不過其他壯丁都是老獵人了,幾個很快明白過來的狄人奴隸都催著哈木哈趕緊行動,這次如果還是不行,耗盡牌甲的耐性哈木哈今天都不一定能過得去。他們被野蠻人視作更野蠻的種族,多少都有些同病相憐,也不希望這個掙紮著撫養弟妹的半大孩子夭折在這裏。


    哈木哈年紀太小經驗不足,還是有些不明白。不過老人們的勸要聽,牌甲的命令不容置疑他還是知道的,想不明白就先做完事再想吧。


    他跑到村口附近,今天的雪一直沒停,劾赫裏出來不到一刻鍾,雪已經把他的足印都覆蓋住了。不過他也不查看地上的痕跡,隻是伸直了脖子用力在空氣中嗅嗅,他身後,歐揚帶著眾人在一旁盯著看。


    隻是一會,犬戎少年的耳朵突然一動,哈木哈一個箭步竄到一顆大樹下,對著樹邊的一個雪堆像真正的獵犬一樣“嗚~~~嗚~~~”的低吼。


    劾赫裏見自己藏不住了,隻得從雪窩子裏鑽了出來,剛才他在身上撒了一大把幹樹葉,爬在雪堆裏。還真被阿木哈輕易找出來了。


    歐揚看了看凍得鼻涕橫流的劾赫裏,他低頭站在一邊,也沒有什麽埋怨的神色。覺得這樣不折不扣聽話的人還是要給予獎勵的。


    對於哈木哈,歐揚問道:“你怎麽找到他的?”


    “奴才聞出來的,劾赫裏有自家的羊,味道比別人重一些!”少年興奮的尾巴搖的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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