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裏,是囤軍之外不可居住和耕種的範圍。


    蘇如畫帶兵卒快馬跑過二十裏範轉,本應能看到人煙與田地。


    可她看到的卻是草木枯黃和已經幹裂的土地。


    官道上看不見一個人,離官道遠處有房屋卻不見人煙,為了可以去人更多的地主,蘇如畫連馬速都沒減,帶著人馬和糧一直向前。


    河下縣緊鄰宋河,宋河水位再低,打水上來熬粥是可以的。


    蘇如畫決定往河下縣方向去。


    她不可能賑濟所有人,就隻能選一條路走。


    整整跑出兩天,眼見的餓殍遍野,蘇如畫下馬,“兩千騎帶兩千馬,急行軍,返迴陵域關,路上不得耽擱。”


    一聲令下,兩千下馬,四千馬調頭。


    到人馬跑遠,遍地饑民發現了這邊有糧食。餓紅了眼的人們也顧不得押運糧食的人都身著號衣,也全然沒看到他們身上都背著兵器,就那樣直直的湧了過來……


    蘇如畫站到糧車上,“不用搶,現在開始要打水熬粥,所有人排隊領粥。”


    這邊支起鍋,打上河水。


    河水混濁,蘇如畫皺眉,可是看著靠過來的災民。


    她不確定,自己這邊要濾一下水,那邊會不會動手搶糧。


    蘇如畫小聲對霍六說:“粗濾一遍,水裏沒有泥沙就行。”


    霍六點頭表示明白,帶了兩人用帶來的酒壇去做濾罐。


    有兵卒開始壘灶。一個、兩個、三個……


    那邊靠過來的災民看著,沒有再準備上前來搶,這一會工夫已經圍上了幾百人。


    人群卻異常的安靜,安靜到能聽見吞咽口水的聲音。


    雲天不敢讓兵卒離開糧車,也不敢讓兵卒離鍋太遠,忽就看到有災民試著想遞過來木頭,馬上有了主意,大喊了一聲,“站著看什麽呢?撿柴去啊!”


    人群一怔,還能走動的災民忽然散開。


    這地裏幹的,別的沒有,原本的莊稼都能燒了。


    很快柴就被送到了鍋邊,那邊能濾去泥沙濾罐也剛弄好,混濁的河水倒進去,流出清水注入大鍋中。


    黍米、稻米……也不管是什麽,這次帶出來的糧也雜,直接破袋。


    眼瞅見有米下鍋,災民眼中最初看到糧車狼一樣的眼神變了,含上了淚。


    蘇如畫叫來於二驢,“借你這嗓門用用,我說一句,你喊一句,讓災民都聽見。”


    於二驢馬上應了好。


    “朝廷放糧,人人有份,隻要你們規矩排隊,不生是非,都能分到粥!再說一遍:不可以搶,老實排隊!”


    “擾亂秩序者,格殺勿論!!”


    蘇如畫叮囑於二驢,最後這句話多喊幾遍。


    她跳下馬車留了一千人看管糧車。給每口鍋前派了一個主管,每個主管帶一百人。


    十人管鍋、管米、管水。


    六十人圍出一個圈,一次放入五十人,這五十人拿碗打了粥,喝完從圈的另一麵放出去。


    三十人維持圈外人排隊。


    確保了喝完粥的災民不能再混進隊伍。


    一切就緒,甚至第一批的每個鍋前的五十人都在圈裏等好,隻待粥熟。


    這時的秩序還很好,因為總共有十口鍋,而聚攏來的還沒有五百人。


    也就是圈外還沒有人排隊。


    一炷香之後,那米煮的開花,混合的黍米和稻米的香味在空氣就擴散開來。


    蘇如畫站在一口鍋前,用大勺攪動了一下稀粥,米香越發濃鬱,揚聲喊道:


    “開始——施粥!!”


    圈裏的人端著碗每人都打了一碗粥。


    十鍋粥變成了幾百碗,米香味順著風散發出去,眼見著遠處又有災民匯集過來。


    大鍋裏見了底,管水的兵卒馬上給鍋裏添上水,管米的兵卒又往鍋裏倒入米。


    第二輪鍋裏的水還沒有開,眼看著排了長長的隊伍,隔著些距離眼巴巴的看著圈裏人的碗。


    那碗裏的粥還是燙的,圈裏的人喝的頭稀裏唿嚕,有喝完的開始舔碗。


    麵圈外的人望一眼圈裏舔碗,再望一眼那火舌舔著鍋底。


    雖然大多數人在排隊,還是有人急紅了眼,開始蠢蠢欲動。


    蘇如畫見形勢不妙,叫來於二驢,“剛才那兩句還記得嗎?”


    “哪兩句?”於二驢有點摸不著北。


    “擾亂秩序者,格殺勿論!”蘇如畫重新說一遍,又叮囑道:“這兩句,一直喊。”


    於二驢大嗓門開始喊起來:“擾亂秩序者,格殺勿論!!”


    “擾亂秩序者,格殺勿論!!”


    “擾亂秩序者,格殺勿論!!”


    ……


    第一批人被放出圈外,大鍋裏的水開始翻滾著,煮著鍋裏的米。


    於二驢還在喊:“擾亂秩序者,格殺勿論!!”


    忽然有一口鍋前的隊伍起了騷亂,有人在喊:“你去排隊!”


    有人在喊:“我先來的,你在後邊。”


    “我先來的,他插隊!”


    人群裏說亂也快,本來好好的隊伍,幾個唿吸的時間就亂套了。


    一個人起來,又有一批人想要混水摸魚。


    於二驢的聲音就沒有停過,“擾亂秩序者,格殺勿論!!”


    管排隊的兵卒幾步上前,把鬧事的人給拎了出去,再不聽話的一頓拳打腳踢。


    被拎出隊伍的還不服氣,還在嚷著他是先來的。


    站在高處的蘇如畫跑到跟前,那人正伸手去推搡維持秩序的兵卒。


    蘇如畫抽出腰中彎刀,手起刀落,人頭落地,血濺五尺。


    第一次對著自己的同胞下殺手,蘇如畫也是咬著後槽牙,可是不殺不行。


    這一人不殺,災民就以為他們不會動手,不會真的殺人。


    對一群餓紅了眼的人,對一群已經易子而食的人,已經沒有道理可講。


    就算講也沒人會聽,隻能讓他們見血,才能鎮住他們。


    那被砍下的人頭滾落,身首異處,身體倒在地上。


    剛才還亂作一團的人群刹時安靜到連唿吸聲都沒有了。


    災民們滿臉驚恐,他們看著她手中染血的彎刀,看到惡鬼般大氣都不敢出。


    蘇如畫身邊的人立馬退開遠遠的,如果不是還要等著喝粥,都能散個幹淨。


    有兵卒跑過來要把那人抬走,蘇如畫抿緊了唇,“別動,放那!”


    人群更加安靜,沒有一個說話,也沒有一個人走動,一切仿佛被冰封了一般。


    蘇如畫大吼一聲,“於二驢,繼續喊。”


    於二驢這才想起來,“擾亂秩序者,格殺勿論!!”


    那一刻不隻是於二驢,竇家軍的人都怕了,他們見慣了血,可是他們沒見過柏將軍那麽重的戾氣,在戰場上都沒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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