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櫃吹滅如豆的燈火,輕車熟路地走進廚房,在角落裏伸手拉開一扇門,月光湧進門裏,廚房裏光亮了許多。


    他並沒有拿什麽東西,而是閃身出了門。


    門外是個庭院,院子深處有片竹林,林間透著燈火。


    微風過處,有陣陣輕微的酒香飄來。


    王掌櫃一改剛才的慵懶,快步奔向竹林。


    小七穿著灰不灰黑不黑細麻布長衣,在陪一個同樣穿著灰不灰黑不黑,細麻布長衣的人,圍在一塊臥牛石邊上在喝酒。


    他們用的都是左手。


    習慣用左手的人不多,這是巧合?


    世上沒有什麽事是巧合,或者說所有巧合的事,都存在著必然的內在聯係。


    小七是左手組織裏的人,他要陪的人,他能陪的人隻有兩種人。一種是他的主顧,一種是他的同類。


    王掌櫃是這個組織的首領,組織內部人習慣稱他為掌櫃的。


    左手組織中的人都曾經效命於官府,也又都被官府無情的拋棄,就像他們的首領王掌櫃一樣。當然,小七例外,他是個特例。


    他們這些痛恨官府又不得不依附官府,所以他們痛恨官府中人,更勝於痛恨江湖上的惡人。


    習慣用左手的人都是聰明人,他們的聰明之處,在於不屬於任何有司衙門,也不屬於任何江湖幫派。


    他們就他們,獨立於江湖,也混跡在江湖。


    隻要給錢就沒有他們不敢做的事,哪怕是叫他們去殺自己的父母妻兒,他們也會義無反顧的應承下來。


    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親人,也就無所謂去殺親人。


    他們冷血,但有義氣,而且還是那種義薄雲天樣的義氣。


    他們為義氣不是兩肋插刀,而是連自己的命都舍得豁出去。


    小七聽見腳步聲,見是王掌櫃過來,忙起身,他對麵那個人也跟著起身。


    王掌櫃笑著擺手示意他倆坐下,自己也跟著坐下。


    他端起小七倒滿酒的碗說:“仲老弟這次辛苦。”


    燈光一閃,晃過王掌櫃嘴裏說的那個仲老弟的臉。


    這人分明就是,蘇沐山寨的沐老實。


    沐老實忙端起酒碗說:“掌櫃的,我這次失手了。”


    王掌櫃擺擺沒有拇指的左手說:“這是計劃的一部分,跟你仲老弟沒關係。”


    沐老實:“蘇沐山寨我已經安排好,隨時可以調用。”


    王掌櫃:“蘇茛還好?”


    沐老實:“他就是個傻瓜。”


    王掌櫃:“世上傻瓜太少。”


    沐老實開心地笑笑。


    王掌櫃:“沐寨主怎麽樣?”


    沐老實:“人挺好也挺配合。”


    王掌櫃:“世上聰明人也不少。”


    沐老實:“確實太少。”


    王掌櫃:“我就喜歡跟傻瓜和聰明人共事。”


    沐老實讚同的嘿嘿一笑,又點點頭。


    王掌櫃:“這兩種人有個共同特點,什麽事都不用多說。”


    “為什麽?”小七忍不住問。


    話出口他就後悔,所以他忙著端碗喝酒。


    王掌櫃:“聰明人你不說他就懂,傻瓜你怎麽說他都不懂。”


    沐老實:“竹青那小子是個聰明人。”


    王掌櫃:“他確實不笨。”


    小七偷偷撇一嘴,心裏是滿滿的不屑,臉色卻平靜地看著沐老實。


    “少掌櫃你不信?”沐老實平淡地說。


    小七難得地笑笑。


    沐老實:“他能把那個沐葉留在山寨就不笨。”


    世上聰明人雖各有各的聰明,但對事情的判斷卻是出奇的一致。


    王掌櫃點頭說:“蘇茛還在山寨?”


    沐老實:“離開了山寨。”


    王掌櫃:“去了哪裏?”


    沐老實搖著頭說:“不知道。我讓他留在山寨他不肯。”


    王掌櫃:“還真是個傻瓜。”


    沐老實:“他不在也好省得添亂。”


    王掌櫃笑著說:“山寨的事暫時放一放,這邊有事情要做。”


    小七喝著酒,眼睛瞄著王掌櫃,不知他心裏在盤算什麽。


    沐老實在低頭喝酒,仿佛王掌櫃說的事跟他無關。


    事情就是這樣,他倆都是王掌櫃手下,這些煩神費心的事,本就不是他倆能管的事,他倆需要做的是執行,百分百的按王掌櫃說的去做就好。


    “吳鳴死了,死在茶寮裏。”王掌櫃平靜地說。


    小七和沐老實都沒說話,臉上連一點悲痛的表情也沒有。


    他們活的都很通透,都知道做他們這一行,死是必然的結果,隻是來得遲或來得早,所以他們也就無所謂什麽生死。


    王掌櫃看著小七說:“你在想什麽?”


    小七:“我沒想什麽。”


    王掌櫃:“又去九霄樓了?”


    小七木然地點點頭,低頭喝完碗中酒,又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上酒。


    王掌櫃:“你要收斂收斂心神,這幾天有事情要做。”


    小七又木然地點點頭,算是答應了義父王掌櫃。


    王掌櫃:“最近又接到一單生意,要你去做。”


    小七冷漠地點頭,沒問是什麽生意。


    殺手本就不用多話,一切問題都由手上的刀解決。


    小七知道義父王掌櫃接的生意,除了殺人還是殺人,隻是要殺的對象不同而已。


    他本來就是個殺手,殺人是他存在的價值,也是整個左手組織存在的價值。


    小七十歲就開始殺人,對殺人這種事他早已習以為常,已經成為習慣。


    他今年雖隻有十八歲,見過的殺戮和血腥,遠比一般江湖人要多得多,可以說他是對殺戮和血腥都有點麻木。


    小七年少的心,早就比他手裏的刀還冷,還絕,還殘酷,還無情。


    “這次還要仲老弟再走一趟。”


    王掌櫃油膩的臉上,露出生意人職業性的笑,看著沐老實說。


    沐老實同樣沒問他的任務,也沒問雇主是誰,而是真誠地說:“全憑掌櫃的差遣。”


    王掌櫃望著小七說:“此事關係重大,不能有任何閃失。”


    他的語氣雖平淡,小七還在這句話裏,聽出了這次任務的不尋常。


    小七驚疑地看王掌櫃一眼,在他印象中,義父王掌櫃從來沒說過這樣嚴肅的話。


    這次要殺會是哪位江湖絕頂高手?


    小七不是怕死,做殺手的人跟玩毒的人一樣,沒有怕死的人。


    殺手本身就是用命去搏,每次麵對的都是生死。


    不是對手被他殺死,就是他被對手殺死。


    結果其實都一樣,不外乎一個字,死。


    “明察司在五天後成立,這次任務是給明察司送賀禮。”


    王掌櫃望著麵前酒碗,相似自言自語。


    “這次要殺的人是甘一紫?”沐老實突然問。


    王掌櫃疑惑看著他問:“你是這樣想的?”


    沐老實笑著說:“明察司掛在總捕房下麵,殺了他不是最好的賀禮。”


    王掌櫃:“雇主沒有要他死。”


    沐老實笑笑,心裏踏實許多。


    要殺天下總捕頭甘一紫,他真的沒有把握。


    王掌櫃:“甘一紫曾經是我的搭當,待我如兄弟,我怎麽會接這種生意。”


    小七:“聽說明察司總教習是竹青。”


    王掌櫃笑笑。


    小七:“殺的人是他?”


    王掌櫃:“你認為我會接這種無情無義的生意?”


    小七不再說話,定定地看著王掌櫃。


    王掌櫃:“竹青是你小時候玩伴,你們在一起雖時間不長,我不會讓你去做這種無情無義的事。”


    殺手也有情義?


    殺手無情義是天經地義的事,殺手怎會有情義?


    殺手沒有情義但有底線,殺手的底線是可以不接生意,不接無情無義的生意,至少這是王掌櫃的底線。


    他們既不殺甘一紫也不殺竹青,那他們要殺的是誰?


    小七不知道,沐老實不知道,看來隻有王掌櫃知道,可惜他沒說。


    小七和沐老實心裏有一點可以肯定,王掌櫃的賀禮一定跟殺人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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