覽味齋。


    地方不大,跟這個雅致的名字一點都不般配。


    它自從開業到現在有十多年,沒有一點變化,始終隻有五六付座頭。非要找出它有什麽變化,就是原先還比較明亮的店堂,現在變得有點晦暗,甚至可以說是還相當的油膩。


    看來這小酒館的王掌櫃,說好聽的是個淡泊名利的人,難聽的說是個不求上進的人。


    王掌櫃當年也是總捕房的捕快,跟現任天下總捕頭甘一紫,在江湖上並稱為“左手一指”。當年他“左手王”的名號,不論是在總捕房還是在江湖上,都是響當當的令人側目。


    他現在淪落到靠開個小酒館度日,也難怪他這麽不上進。


    人往高處走,水向低處流。


    任誰攤上王掌櫃這種境況,想必也大抵跟他差不多。


    天,全部黑定。


    覽味齋不大的廳堂裏,早就沒了食客。


    王掌櫃穿著油膩的粗麻布短衣,趴在窄小的櫃台上,在如豆的油燈下打盹。


    充滿煙火氣的廳堂,在遠離廚房的角落裏,有一架黑乎乎的屏風,在不大的堂中,勉強隔出一塊不大的空間,就算是個雅座單間。


    油膩得看不清原來是什麽材質的屏風,隱約有燈火從它上麵透出。顯然,這個勉強叫單間的雅座裏,還有客人沒走。


    王掌櫃抬起朦朧睡眼,瞅一眼角落裏的屏風,複又趴到櫃台上。


    他想來是在等著最後的客人離開,也好打烊關門去歇息。


    竹青從屏風後探出頭,見廳堂裏漆黑一片,忙縮迴頭,端碗對甘一紫說:“師父,喝完這碗我們走吧,王掌櫃也要打烊了。”


    甘一紫疑惑問:“今天怎麽啦?才喝這兩壇酒就要走?”


    竹青指指屏風外麵說:“王掌櫃趴櫃台上都睡了。”


    甘一紫凝神一聽,確有隱隱酣聲傳來。


    竹青端碗對甘一紫輕聲說:“師父,徒兒敬你。”


    甘一紫見他豪氣地喝幹碗中酒,也端碗喝幹碗中酒,放下碗開心地笑著說:“好久沒喝這麽痛快,要不再來兩壇?”


    竹青笑著擺手說:“師父海量,我陪不了師父。”


    甘一紫笑著指指他,又伸手去抓酒壇準備自己斟酒。


    竹青搶先抓過酒壇,給甘一紫滿上酒,隨手也給自己倒上酒。


    “師父,這碗是最後一碗。”他指著酒壇說:“剛好也沒酒了,我們喝完這碗就走行不行?”


    甘一紫疑惑地看著他,突然笑著大聲說:“他睡他的覺,我們喝我們的酒,我不走看他敢把我轟走。”


    竹青忙做個噤聲的手勢,又指指屏風外麵,小聲說:“師父,時辰真的不早了,王掌櫃忙了一天也累了。”


    甘一紫看著他滿臉關懷神色,在心裏暗暗讚許。


    這小子看來真的是長大了,都知道能為他人設身處地的著想。


    竹青用手捏個豆子放嘴裏,含混著說:“師父,你真的認為我合適做總教習?”


    甘一紫肯定地點頭說:“今年你有十七了吧,年青人就該闖一闖,那樣才有出息。”


    竹青莊重地端起酒碗說:“徒兒後麵不在總捕房當差,師父你要多注意自己。”


    甘一紫擺手說:“師父我有什麽要注意的,倒是你小子要多留心,那幫子人真的不太好伺候。”


    竹青無言地點頭,把甘一紫的話牢記在心裏。


    甘一紫含笑說:“我就是這麽一說,你不用擔心,心裏有數就行。再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明察司離總捕房不遠,有事情盡管去找師父去。”


    竹青心裏微微一酸,又點點頭。雖在燈火下,已然能見他眼中有淚影在浮動。


    甘一紫重重拍拍他肩頭,笑著說:“明察司還是掛在總捕房名下,天大的事有師父在都不是事,你大膽放心去做就是。”


    竹青再次無語地點點頭,眼淚差點落下來,心裏更是充滿對師父的感激之情。


    甘一紫語重心長地說:“江湖險惡,人心更是難測,往後做事一定要謹慎再謹慎,沒想好進之前就要想好退,那樣做起事來才能遊刃有餘。”


    竹青鼻子又一酸,眼淚不自覺就溢出了眼眶。


    他忙掩飾地仰臉喝幹碗中酒,用袖口一抹嘴,順帶著擦去臉上的淚痕。


    甘一紫瞅竹青一眼,心裏也是輕微一酸,也忙著仰臉喝幹酒碗。


    竹青輕聲說:“師父,我們走吧!”


    甘一紫意猶未盡地扔下酒碗,伸手叫竹青坐下說:“師父唯一對你不放心的是,你的脾氣還有這酒。”


    竹青嚴肅地點頭說:“師父放心,酒以後我一定會少喝,至於脾氣……”


    甘一紫:“我知道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但你要知道收斂藏拙,切不可鋒芒太露,鋒芒太露會招人記恨。”


    竹青又莊重地點頭說:“徒兒一定謹記師父的教誨。”


    甘一紫指著他含笑說:“我的話你哪次記住了,全當做耳旁風吹過了。”


    竹青難為情地笑笑。


    甘一紫忽然寒著臉說:“今天我說的話你要千萬記住,切切不可意氣用事,知道嗎!”


    竹青抓抓頭,不知師父今天怎麽這麽囉嗦。


    甘一紫短歎一聲,擺手說:“不說了,說多了你也記不住。”


    竹青會心一笑,輕聲說:“師父,那我們走吧。”


    甘一紫長出口氣,起身率先走出屏風。


    他見王掌櫃趴在櫃台上,打著輕微的酣,看樣子睡的很沉。


    甘一紫不自覺一笑,沒忍心去打擾王掌櫃難得的清靜,輕抬腳步走出酒館,在門口深吐一口酒氣。


    竹青快步走到櫃台前,剛要伸手晃醒王掌櫃。


    王掌櫃剛巧抬頭,用迷朦的睡眼看著他問:“還要酒?”


    竹青笑著說:“王掌櫃打擾了,我跟師父這就走。”


    他說著話隨手放下一塊銀子,追著甘一紫離去。


    王掌櫃用油膩的左手抓起銀子,轉身跑出屋外,看著甘一紫和竹青遠去的背影,臉上慢慢浮現出笑意。


    竹青快走幾步攆上甘一紫,伸手要扶他,被他推開。


    甘一紫:“五天後明察司掛牌,這兩天你不準喝酒。”


    竹青笑著點頭,不經意扭頭往後一看。見覽味齋的門,不知何時已經關上,在初升的月色下,看得是朦朦朧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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