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道看清來人的麵目時,心裏暗自吃驚,忙起身手打稽首說:“無上太乙天尊,原來是青烏佛法師駕到,貧道這廂有禮。”


    青烏佛看見殘雪道,枯瘦的臉上枯眉微微一抖,枯瘦的單掌立於胸前,低頌佛號說:“道長也在,老衲有禮。”


    “原來法師跟道長熟識,倒是省去伍某引見。”伍道策哈哈大笑,指著獨筍子說:“獨筍子,開雜貨鋪的,俗人一個。”


    獨筍子拱手笑著說:“法師大駕在下未曾遠迎,請法師原宥。”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什麽時候說話都叫人舒坦。


    青烏佛放下伏魔禪杖,雙手一合十說:“老衲跟獨筍子施主有緣。”


    獨筍子忙又拱手,驚疑地望著青烏佛,他真的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這個枯瘦的西域和尚。


    青烏佛目光平和的看著獨筍子說:“施主江湖人稱‘肉掌笑彌勒’,老衲終日侍奉在佛主麵前,施主你說老衲和施主你是不是有緣。”


    獨筍子沒想到剛見麵,青烏佛就說出他的身份來曆,心裏不禁輕微一緊,麵上卻一派喜氣。


    他拱手說:“江湖人抬愛,蒙法師記掛。”


    “大家都是自己人,坐下說話,坐下說話。”伍道策開心地說。


    眾人坐下,溫玉如笑著過來給各人斟酒。


    伍道策看著青烏佛,平淡地問:“法師怎麽來遲了?”


    青烏佛心裏輕微一動,顯然他聽出伍道策語氣中的深意。


    他單掌立於胸前說:“老衲貪念了片刻琴音,讓伍掌門久候。”


    獨筍子笑著說:“法師是密宗大德寺高僧,也好琴音?”


    江湖人從不吃虧,最講究現時報。


    獨筍子不經意抖出青烏佛的底,是在迴敬青烏佛,剛才說出他身份來曆那句話。


    青烏佛忙合十說:“罪過,罪過!”


    伍道策含笑說:“法師對韻律頗有研究?”


    青烏佛:“老衲對韻律一道不懂,隻是一時妄動了貪念,罪過!”


    伍道策擺手說:“法師無需如此自謙,哪個得道高僧對韻律一道沒有心得。”


    “老衲修的是枯禪,實是不應起這等貪念。”


    青烏佛知道伍道策是在暗中讚許他,依舊固執地說。


    獨筍子心中暗笑。


    九霄樓是什麽地方,這樣的地方你都來了,還說什麽貪念不貪念,真是自欺欺人。


    獨筍子臉上笑著說:“侍奉佛主也要鍾磬齊鳴,法師不要拘這些小節,佛主自在心中。”


    青烏佛低頌聲佛號,算是認可了他的說法。


    伍道策指著酒碗說:“法師,來來來,嚐嚐中原的素酒。”


    青烏佛不再多話,端碗猛喝一大口,咂巴著嘴說:“中原的素酒就是比西域的好,香醇不嗆喉。”


    伍道策暗自一笑,心想什麽素酒不素酒,我就是這麽一說寬寬你的心,你能這樣心知肚明的順竿爬,倒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這樣也好,後麵大家在一起做起帶來,也省去不少麻煩。


    “法師在這裏的大悲寺還習慣?”伍道策含笑問。


    青烏佛:“其它都好,就是頓頓都是素齋,老衲真是不習慣。”


    伍道策故作沉吟,半晌,用征詢的口吻問:“法師,我這裏有一個去處,不知法師肯不肯屈尊移駕?”


    青烏佛心領神會地問:“伍掌門說的是這裏?”


    伍道策笑著點點頭,認同他說對了。


    青烏佛:“伍掌門也在這裏?”


    伍道策:“沒事的時候,我都在這裏。”


    青烏佛低頌佛號說:“能有伍掌門作伴,老衲自是願意。”


    伍道策開心地說:“就這樣說定了,法師你什麽時候過來都行,伍某隨時恭候法師大駕。”


    青烏佛沉想片刻說:“過幾日老衲有個師侄要去大悲寺,老衲給他在大悲寺安置好就過來如何?”


    伍道策忙點頭又說好。


    隱約中又有琵琶聲傳來。


    青烏佛瘦臉上枯眉不經意一抖,神色跟著也是微微一凝。


    伍道策笑著說:“法師,我們先吃會酒,等會我請彈琵琶的女子過來,讓她單獨為法師彈奏就是。”


    青烏佛忙擺手示意伍道策不要說話,屏氣細聽飄渺的琴音。


    房間裏一時沉寂下來。


    琵琶聲被風雪阻遏,韻律聲曲曲折折,隱隱綽綽。


    房間裏的男人都是江湖上高手中的頂尖高手,無奈琴音太過渺茫,他們聽得都是十分的恍惚。


    風在肆虐,雪在下。


    九霄樓沉寂在風雪中。


    琵琶聲裹在無序的雪中,在朔風裏婉囀迴旋,飄蕩。


    路的盡頭跑來一輛馬車,車頂上壓著厚厚的雪,馬車顯然在風雪中跑了很遠的路。


    趕車人的鬥笠上,身上全都積著白白的雪,遠看車轅上仿佛是坐著個雪人。


    車子跑的並不急,跑的相當平穩。


    車輪轆轆碾壓過積雪,發著輕微的咯吱聲。


    “停下。”


    馬車在經過九霄樓門前時,車廂裏傳出個小姑娘清亮的喊聲。


    車子在九霄樓大門近前平穩停下,趕車人抬頭望一眼緊閉的大門,在等車廂裏人發話。


    車廂暖簾被撩開,探出一個十六七歲姑娘的臉。


    她抬頭看眼風雪中,九霄樓高大的門樓,隨即又縮迴了腦袋。


    車廂裏,掛著風燈,燃著火盆,並不昏暗。


    二十上下歲,厲國公府郡主厲冰燕擁著裘皮,坐在鋪著裘皮的車廂裏,平靜地望著從曖簾外縮迴頭的侍女厲小卉。


    厲小卉:“郡主,外麵是九霄樓。”


    厲冰燕點點頭,臉色比外麵的風雪還寒冷。


    厲小卉眨著明亮的眼睛,在等待她吩咐。


    厲冰燕雙眉微擰,似乎在聆聽車廂外的風雪聲。


    半晌,她突然歎氣說:“可惜。”


    厲小卉:“郡主,你可惜什麽?”


    厲冰燕:“可惜了這曲子,也可惜了這個人。”


    厲小卉:“郡主是說這琵琶聲?”


    厲冰燕:“青樓中有這樣的女子,彈得這樣一手好琴難得。”


    厲小卉含笑說:“奴婢聽著沒有郡主的胡笳好聽。”


    厲冰燕展顏一笑,剛才還冷若冰霜的臉上,立時春意盎然,熱烈似火。


    厲小卉:“郡主想會會她?”


    厲冰燕從裘皮裏拿出去支漆黑的胡笳,冷漠地看了半會,忽然歎氣說:“走吧。”


    厲小卉:“今天要趕到長樂客棧?”


    厲冰燕酥嫩的手縮進裘皮裏,慢慢眯起眼睛。


    厲小卉轉身輕輕敲敲車廂,馬車開始平穩的移動。


    風雪中裹著斷續的琵琶聲,路上留下兩條漆黑的車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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