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們在袁閏手下蠕動著,發出了一陣又一陣隻有他能聽見的,像是歡笑又像是哀鳴的聲響。


    那雙純白色眼睛帶來的痛苦和讓人膽寒的吟唱聲也被這些藤蔓的聲音覆蓋住。


    袁閏依舊維持著狼狽的,半趴在地上的姿勢,表情卻已經從痛苦的猙獰漸漸平緩了下來。


    他垂著頭輕聲開口,像是在對手下的藤蔓說話,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走在一條路上。”


    “這條路上遍布荊棘,充斥著未知和危險。”


    “但同時,它的前方也有無數讓我眼花繚亂為之垂涎三尺的寶物。”


    “最開始隻是為了活下去,我戰戰兢兢地撥開那些荊棘不斷向前走。”


    死前的走馬燈讓袁閏想起了最初剛成為玩家時的經曆。


    作為一個玩家,袁閏並沒有刻意去計算過自己在這個無限世界裏生活了多久,他隻記得自己從最初的滿懷抱負到被打擊地體無完膚,再到現在成為擺爛玩家。


    他迴想著那些最初進入副本時的記憶,緩慢地向著手下的藤蔓們訴說著:


    “因為前進,我得到了一些獎勵,也不斷在變強,好像逐漸適應了這個世界。”


    “越在這條路上行走,這條沒有盡頭的路前方那些獎勵也變得越來越清楚。”


    “我看到了那些和我一起向前的人們,看到他們用比我更快的速度走到了那些寶物所在的地方,我看到他們獲得了強大的力量,看到他們用比我更快的速度走向更前方,得到了更多的獎勵。”


    “他們是那麽強大,那麽耀眼,那麽被人們向往,我也是其中一個。”


    但在所有人視線都無法觸及的,或者不願觸及的地方。


    在那些榮光加身,權柄在握的人們身下。


    那些華麗的,讓人垂涎的寶座,永遠都是無數的屍骨堆砌起的。


    “我就像是那隻被前麵掛著的胡蘿卜牽引著不斷前進的驢子,每每到達一個目的地就能得到一小口被坐在我背上的人獎勵的草料。”


    “但那根每次我必須繼續向前時都會出現在眼前的,讓我垂涎欲滴的胡蘿卜我卻永遠無法碰到一點。”


    “因為我隻是一隻驢子,我永遠不可能生長出人類的手伸向前抓住那根胡蘿卜。”


    事實就是,這些犯人永遠無法從這個監獄從狂熱信仰崇拜的真神那裏得到所謂的救贖。


    他們隻能在日複一日的禱告中不斷被他們所寄托了全部希望的真神蠶食掉所有的靈魂,隻留下一具幹癟的皮囊。


    又或者在某天養分耗盡被和其他的犯人糅雜到一起轉變成藤蔓,關進暗無天日的後廚,在真神的壓迫下不斷消耗著自己為這個監獄提供維持它運轉的食物。


    藤蔓們感知到了他的想法,那些粉色的枝條顫抖著,延伸著,返迴給袁閏不甘的鳴響。


    袁閏按住手下抽搐的藤蔓,那些雨水不斷擊打在他圓潤的臉上,讓他臉上的肉因此細微顫抖著,看起來更加狼狽不堪。


    袁閏抬起一隻手隨意抹了把臉。


    “說真的,誰沒有向往過變得強大,變成萬人敬仰的最特殊的主角呢?”


    他們被這些欲望裹挾著。


    貧乏的能力導致的頻頻受挫,和對自己越來越清晰的認知就像是那束不斷在內心深處燃燒的微弱火苗,想要燒斷那些束縛的枷鎖,卻最終也隻能啊不斷灼燒靠近枷鎖的那一小片皮膚。


    正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平庸,又無法放棄這些過高的追求。皮肉被灼燒的痛楚刺激著他清醒,那些光鮮亮麗的生活就一直被那麽放在眼前,夠不著又無法不去看。


    “我看到了太多紙醉金迷,可以肆無忌憚隨心所欲的生活。”


    “不斷的刺激讓我漸漸隻能不斷思考要如何應對他們,如何活下去,如何才能變得更加強大。”


    “曾經變得不再重要,那些過於乏味過於平淡的日子早就在我走上這條路的時候就離我遠去。”


    “我在這條路上看到的越多,我想要的就越多。”


    “哪怕說著不可能,但心底還是向往的。”


    “所以在一次又一次地打擊之後,我開始自暴自棄。”


    “如果隻是活下去其實並不算難,我也得不到那些獎勵,努力也尋求不到想要的結果。”


    “既然如此,那我又在努力個什麽勁呢?”


    眼鏡被他捏在了手裏,袁閏在這些藤蔓感同身受般的蠕動中捂住了臉,聲音也顫抖起來:


    “但剛剛,我才想起來,最開始的時候,我確實隻是想活下去。”


    追求生路是生命的本能。


    “而支撐著我活下去的最開始的希望,


    是可以迴家。”


    但支撐著人類在絕路中拚死一搏的理由卻往往不僅是活著。


    他在哀鳴的雷聲中嗚咽起來:


    “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我開始忘記了之前的生活。”


    “最開始和那個怪物拚死一搏的時候,我還想著,我爸媽隻有我這一個孩子,我要是死了他們要怎麽辦,所以最後我才贏了那個怪物得到了這個道具。”


    他更用力地握緊了手中的眼鏡,有嫣紅的血從指縫中溢出又很快被雨水稀釋落進他身下的藤蔓中。


    “可現在我卻連他們的臉都記不起來了。”


    ——


    直播間中


    原本暴躁非常幾乎刷滿屏幕的彈幕在袁閏開口之後不久漸漸減少了數量。


    關於劇情的討論也因為他的話轉了個方向


    “草,有點恐怖。”


    “我一直都是想迴家的,但是剛剛我迴想了一下進遊戲之前的事情,好像真的已經不太能想起來了……”


    “……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之前曾經有過一個組織。”


    “我好像知道你說的是哪個。”


    “?我攤牌了我是狼人,今晚第一個就刀謎語人”


    “他們說的應該是‘歸途’吧。”


    “草,完全不知道呢。”


    “搜了一下,怎麽論壇也搜不到啊!”


    “這有什麽奇怪的,這種小組織本來就出現的快消失地也很快,而且這個地方又不是所有人都想迴去。”


    “就是說啊,這個死胖子在這叭叭這麽久到底還能不能好了,我他媽想看推劇情啊!”


    “這個副本越來越玄乎了……”


    ——


    似乎是因為那些混雜了血液的雨水,藤蔓們在袁閏身下躁動起來。


    等到袁閏將手從臉上移開的時候,表情也基本恢複了平靜。


    “走吧”他有些晃悠地從藤蔓上站起身,看向雨幕深處。


    “我和你們一起。”


    藤蔓們的生長被監獄限製住,而監獄的盡頭方向


    ——是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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