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年8月12日)


    範加騰又問波曆:在這裏這麽多年,除了彼得外,你還認識了多少華人?


    波曆說:多少華人?你是說這裏生活著很多華人?


    範加騰不說話,隻是對著波曆微笑,好象在給他做智力測試。


    波曆說:你知道的,在這裏,形式和內容完全不匹配。我是說,如果一個人看上去象華人,那麽他一般來說不會是華人。如果說這裏有很多華人,我也不可能一個一個地去問,即使我問了,也許人家也不會告訴我。


    範加騰說:這話說得也對。


    波曆不滿足於當被告的現狀了,他要反擊。他說:你那天宣布會派人到東麵去?東麵是哪裏?是中國嗎?


    範加騰對他微笑著,沒有迴答他的問題。他自以為自己很成熟,很睿智,在所有的人麵前他都能揮灑自如。可是在他的微笑麵前,他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好象有點傻,有點智力不夠。


    波曆說:你們不會要通過我來尋找華人吧?你們是領導,哪個人來自哪裏,不會有什麽人比你們更清楚的了,對嗎?


    範加騰說:也不能這麽說。許多事情我們都不清楚,也不知道。


    範加騰也在跟波曆兜圈子,可是他的圈子兜得好象挺高明。他似乎迴答了波曆的問題,其實可能說的是別的。


    但他沒有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他好象整個地不喜歡糾纏。點到為止,是智之大者。


    接下來他提出的問題更出了波曆的意料之外,而且幾乎讓波曆失去自製力。


    範加騰說:你知道謝謝嗎?


    波曆真的有點懞。他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感恩,他之前確實有過小恩於我,甚至是多次。可是,他需要我說謝謝並且懂得謝謝?


    範加騰說:那是一個女人,一個年輕的女人。她有個中文名字,叫謝謝。


    波曆的腦子裏嗡了一下。謝謝?一個叫謝謝的年輕女人?


    他想起來了,娜拉最早的時候,在她給他講她的曆史的時候,她曾經說過,她有個中文名字是謝謝。


    他說:我確實認識一個中文名字叫謝謝的女孩子。


    範加騰激動起來,他說:她在哪裏?


    他想,人已經死了,也沒有秘密可言了。他說:她在這裏的名字是娜拉。她已經死了。


    範加騰站了起來,他幾乎是在喊叫了:她已經死了?這怎麽可能?


    波曆的腦子裏嗡嗡了兩下。“這怎麽可能”這句話或者說這五個字他是用漢語說的。


    波曆讓自己保持鎮靜。他鎮靜地說:你會漢語?


    範加騰重新坐了下去,好象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用英語說:會一點。


    他先是暴露了他會漢語這件事,繼而改迴英語。波曆覺得,這更說明問題了。波曆仍然用漢語問他:你認識謝一風嗎?


    他驚訝地看著波曆:謝一風?


    謝一風這個名字他說得字正腔圓,尤其這個“謝”字,x打頭的華字,西方學漢語的人很難把音發準了的。象齊、謝、周等等中文名字,西方學漢語的人能說準確的真的很少。可是他說得非常準確。


    波曆幹脆問他,而且仍然用漢語問他:你大概就是謝一風先生吧?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波曆的腦子裏已經嗡成了一片了。謝一風,娜拉的親生父親,那就是一個禽獸,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一個奸淫了自己的骨肉女兒的畜牲。


    範加騰收起了微笑,怔怔地看著波曆。


    波曆知道,他自己的眼睛在噴火,應該給人以一種人要吃人的感覺。


    範加騰仍然用英語迴答:不是的,我不是謝一風。


    這迴不接話的是波曆了。他仍然拿出一副吃人的樣子看著範加騰。


    範加騰又微笑了一下,他微笑得還很自然。他說:可是我認識謝一風。


    波曆頗感意外,他說:那麽,謝一風在哪裏?


    範加騰說:在這裏,在島上。


    波曆說:你知道,他幹了什麽事情?


    範加騰說:你指的是什麽事情?什麽時候的事情?


    波曆說:我再提示一下,大約五六年前的事情。


    範加騰說:五、六年前?不可能,五、六年前謝一風能幹什麽事情?他在床上已經躺了十來年了。如果我沒有記錯,已經十一年了。他已經十一年沒有起來過,甚至沒有醒來過。


    這迴輪到波曆驚訝了:十一年沒有醒來過?你是說,謝一風這十來年一直處於植物人狀態?


    範加騰說:是的。當年他得了老年癡呆症,後來治療不當。他就一直躺在那裏。


    老年癡呆,治療不當。波曆腦子裏忽然閃了一下,又閃了一下。他想起了薩克遜講的故事,當初的島長,好象甚至是大島長,得了老年癡呆症。


    波曆說:你說治療不當,是說當初有人試著用鼠腦細胞去治療他?


    範加騰驚訝地看著波曆:對啊。你知道這件事?是的,是這麽迴事。


    波曆說:那麽,謝一風當初是這個生命島的大島長?第一人物?


    範加騰說:也不是,有一段時間,當時的大島長被調走了,謝一風暫時代了一下大島長。


    波曆的腦子裏聲音已經平靜下來。他忽然覺得自己鬆了一口氣。


    如果這個範加騰說的是真的,那麽娜拉的悲慘程度至少降了一個級別。她的經曆仍然很慘,但那個強奸 她的人並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她若泉下有知,她會輕鬆許多。


    範加騰說:孩子?你這怎麽啦?怎麽說到娜拉你會那麽激動?


    波曆說:娜拉可以說是我在這裏最親近的人。


    他不想說太多。也許他可以借這個機會向範加騰舉報一下,讓他去查一下那個強奸娜拉的混蛋是誰,把他繩之以法。可是,他轉念之後,覺得還是不說為好。首先,他覺得敘述娜拉的悲慘經曆,是讓她再受一遍辱。其次,他想,這裏有法可講嗎?法院在哪裏?象山上孩子們那樣的事情,說了有用嗎?那不是一種整體的安排和設計嗎?即使範加騰處於高位,估計他也無力扭轉乾坤。這個乾坤不是一兩個人扭轉得了的。


    那天,他跟範加騰的談話持續了很長時間,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他從b3樓出來的時候,發現他再次成了一個新聞人物或者焦點人物。樓門外站了許多人,傻傻地看著他出來。沒有鎂光燈閃爍,閃爍的是無數雙眼睛,黑的灰的褐色的藍色的綠色的,也許更多是紅色的。可是他沒有去注意,他是目不旁視地走過去的。


    奇怪的是,也沒有人叫他的名字,或者提出問題。


    問題是當天晚上他的朋友們提出的。


    那天晚上,他們都在,他是說,雨蓮、洛麗塔和童城,都在廠區的小房子裏。他進去的時候,他們都看著他,用一種迫不及待的眼光看著他。


    她們問他那個老頭跟他都談了什麽,他覺得對他們沒有什麽可隱瞞的,他就非常詳細地告訴了他們整個談話過程。她們又提了許多問題,他都盡可能地迴答了。他真的是盡可能地迴答的,甚至可以說絞盡了腦汁去迴憶,每一句話,每個個細節,因為他自己也需要想一想所有的細節。


    他說的是“她們”,用的是女字邊旁的“她”。他是特意這麽寫的。因為,童城是唯一一個什麽問題也沒有提的人,好象整個對此漠不關心的樣子,他跟孩子們玩著,或者偶爾對某個孩子說一句什麽話。但真的是偶而。他真的想笑,因為他在整個過程裏眼睛不朝這裏看,更說明了他的專注。他專注的當然不是孩子們。


    接下來的幾天,他紅紅地走在三區裏所有的地方。他說“紅紅”的,跟古人經常說的“網紅”的“紅”是一個意思。


    這就是發生在昨天之前的全部經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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