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19年8月11日)


    今天早晨,波曆在床上睜開眼睛的時候,忽然感覺他在空中飄著。陽光透過藍色的天空照在他的臉上,身上,可是天空卻是不動的藍色,而且是帶著邊邊角角的。而這些邊角呈直線式體現。


    他猛地坐了起來。


    他確定他在房間裏,在他的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都在原來的位置。可是,他的房間怎麽就變成藍色的了,一夜之間房間的牆壁和屋頂和地板都是藍色的了?還有衣櫥,椅子,都是藍色的了。


    是我的房間嗎?


    他走到他的箱子前,打開他的箱子。這是這個房間裏唯一沒有變成藍色的東西。箱子裏的東西都在,上下順序也沒有變化。他一直翻到箱底,他出冷汗了。我的筆記本呢?我的筆記本不見了。


    也不是都不見了。如果是都不見了,那麽他知道他應該懷疑什麽了。可是查爾斯那本大大的筆記本還在,還在箱底。


    查爾斯的筆記本。他想起了查爾斯,然後他想起來了,他其它四本筆記本是給了查爾斯了,一直鎖在查爾斯辦公室的保險櫃裏,當然相當長一段時間來也經常在他的桌子上,有時候部分或全部在地上,被他扔在地上。但在他生完氣後,他又會把這些筆記本揀起來,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把它們重新放到保險箱裏去。


    他走進他的衛生間,這仍然是他的衛生間,所有東西都在它們原來的位置上,杯子、牙刷,毛巾,馬桶,沐浴室,可是,這裏的房頂、牆壁甚至馬桶及其蓋子也無例外地變成藍色的了。


    難道他成了色盲了?他看看他的手,看看他的腳,它們仍然是發紅的棕色的,仍然是南美運動員的色調。


    他匆匆地穿上衣服,奔出房門,奔下樓梯。過道和電梯的門也變成藍色的了。


    沒錯,他是奔下了樓梯的,而且隻奔下了一層樓的樓梯,也就是說,他並沒有被搬運到另一棟樓裏去,他仍然住在同樣的二層樓電梯和樓梯口左拐的第三個房間。


    他一直奔到湖邊,湖仍然是那個圓形的湖,湖的對岸仍然是那個方形的亭子。這湖兩岸的房子仍然是三大三小三棟。他忽然猶豫了。猶豫了一會兒,他向三棟大的樓那裏走去。這三棟樓的長相也是真實無誤的,就是他們的三棟實驗樓。他走進了第一棟樓,在弧形的彎道上他遇到一個女孩子,她驚訝地看著他,然後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他對她點點頭。這一定是一名新來的年輕的女性的同事。


    在大樓門口,從那裏走出來的兩個看著他,其中一個人喊著他的名字:波曆!


    剛進樓,又碰到兩個同事,他們同樣以先驚訝後欣喜的臉容看著他,然後兩個人相互說著什麽。其中一個人迴頭對他說:你來了,波曆。太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可是他並不認識他們。


    別說他當初工作過的蝙蝠樓的同事了,整個三區,工作區和生活區都算上,沒有他不認識的人,也許有許多他還叫不上名字,但他們的長相他都是熟悉的。可是,這一路上他遇見的五個人,他竟然發現他一個也不認識。不是叫不上名字那種不認識,而且他感覺就沒有見過。


    可是他們分明都認得他。他們開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我失憶了?


    再就是,這棟樓裏的過道也都變成了藍色的。不僅是過道,他走到他熟悉的也就是跟查爾斯和羅西奮鬥了幾年的實驗室,裏麵的屋頂、牆壁和地麵也都是藍色的。


    而且,那裏麵的人也叫著他的名字,一個女士臉還脹得通紅,叫出的聲音有些嘶啞。


    可是這裏麵的人他也不認識。


    他總覺得不對。不僅他不認識實驗樓裏的同事們了,盡管他們都認得他,而且他忽然想起來,雖然他跟查爾斯們一直工作過的實驗室的門應該開在他的左手邊,透過那道門和門後稍遠處的窗看得到的湖也是在左手邊,可是,現在,實驗室在他的右手邊,透過實驗室的門和窗看得到的湖也在右手邊。


    他幾乎是奔出或者說逃出這棟實驗室大樓的。他直接奔到了湖邊。


    他發現了他的三個錯覺,他覺得就象是走進了他們中國的一種在他離開的時候正盛行著的一種建築裏。即所謂的疊加式別墅,有的地方稱之為洋房。即一層和二層是一個整體,三層和四層是另一個整體,形成了上下兩個類似於別墅的建築體。隻不過存在於他的意識裏的不是兩層疊加,而至少是三層疊加,而且是內三層外三層的讓人幾乎要精神錯亂的反複疊加。


    一個錯覺是,凡是除了植物動物和人以外的一切,包括所有的房內房外的一切,都是藍色的。原來樓的外表是藍色的,但僅此而已。但現在,一切不動產都變成藍色的了。也就是說,他有了對顏色的錯覺,或者說色盲性質的錯覺,對不動的物體的色盲。第二個錯覺是,這裏的人都還認得他,可是他一個也不認識或者說認不出來了。也就是說,他有了人臉的錯覺,相當於人們說的臉盲。第三個錯覺是,這裏的一切都從左邊到了右邊或者從右邊到了左邊,也就是說,他有了對方位的錯覺,或許相當於路盲,或者說位盲。


    又有一個人走了過來。這是一位戴著深度近視加散光眼鏡的老先生。他眯著鏡片裏的眼睛看著他,越走越近,然後一拍手,說:波曆。你是波曆!


    他本來一直憋著的,他都快把自己憋爆了。他一直憋著不敢問,因為誰都怕暴露自己的缺陷。


    可是他終於憋不住了,他終於厚著臉皮開問:受累,可能是我出問題了,我是說,可能是我的身體或者生理出問題了,可是,我怎麽覺得我不認識你呢?


    那位老先生哈哈笑了。他說:這不奇怪,波曆,不奇怪。你當然不認識我了,可是我認識你,沒有人不認識你。


    他覺得自己發現了救命的稻草。他喊了起來:你是說,你認識我,我不認識你?


    老先生繼續笑著。他說:是啊,我在人群裏,你在人群外,人群外的人怎麽會認識人群裏的人呢?可是人群裏的人當然不會不認識人群外的人。


    他呆呆地看著這位老先生。好有學問,他想。他感覺他麵前著在深度近視加散光眼鏡後麵的老先生應該就是歐洲古代那位哲學大師斯裏亞多德。


    他說:受累,你說我在人群外,我在人群外的什麽地方呢?


    老先生說:你在方亭裏啊。


    波曆腦子裏閃過一道光,可是他仍然是懞然的。


    波曆說:我換個問題吧。你也是蝙蝠室的嗎?


    老先生說:什麽蝙蝠室?這裏哪有什麽蝙蝠室。


    波曆抬走頭來看著身後的大樓,他後退出幾步,再退出幾步,重新抬走頭來看著他剛走出來的藍色大樓。他想對老先生說,你在說什麽哪,你迷糊了吧。


    可是他發現迷糊的人是他自己。


    因為他看見的大樓頂部的圖案不是蝙蝠,而是一隻蒼蠅。


    他說:你是說,蒼蠅樓到這裏來了?


    老先生說:說什麽呢,蒼蠅樓怎麽會搬家呢?是你搬到蒼蠅樓來了。


    波曆腦子裏閃過的第二道光終於持續地亮著了。他說:謝謝你,謝謝!


    他往前走去,在第二棟即夾在中間的大樓頂部,他看見的是一隻大大的蚊子。


    再往前走,在第三棟樓的頂部,他看見的是一條蛇。


    他也拍了一下手,就象剛才遇到的某某人那樣。他說:我好象明白了。


    他首先明白的是,並不是他看到了倒錯的世界,而是一個他沒有見過的世界。不是他有了錯覺,而是有人製造了錯覺。


    他忽然就來到了幾年來讓他想不出究竟那裏也沒有人想出究竟的三區的另外一半。


    隻是,應該是當初的三區締造者故意地製造了一個一模一樣的一半,一個除了方向和方位之外完全一模一樣的半個三區。一個造出來的鏡像,一個按設計做出來的鏡像。


    他也明白了,然後他看了一下他的手表,從而獲得了他的明白之證據:現在是下午,而不是上午。當他第一眼看到陽光從實驗室樓群背後照過來照在湖對麵辦公和行政樓和更遠處的生活商業樓群頂上和對麵的遠處的山壁上的時候,他的第一個反應是,現在的時間是上午。可他現在知道了,他現在麵對著的對麵的辦公區、生活區和山壁,那些都在他的位置的西麵。


    他同時也意識到了他當時處在驚奇和驚恐中時沒有意識到的另外一點:這裏跟那裏並不是完全相同的,首先,山壁也是不動產或者說不動體,可是山壁的顏色並不是藍色的,而是跟之前那裏一樣,也是鐵紅色的。其次,這裏四周的山壁看上去跟之前那裏一樣的高聳入天,可是他之所以會感覺到同樣的高度,其實是因為這裏的鐵桶比之前那裏那個小了很多,換句話說,由於它小得多,所以給人以它也同樣高的錯覺。


    當然,他必須強調一點,雖然這裏四周的山壁比之前那裏低不少,低很多,可是也是極高的,也就是說,不是人類能夠攀登上去的,除非有合適的工具。


    可是,他怎麽忽然就到了另外半個三區來了呢?


    他知道,他必須努力去迴憶,仔細去想他之前經曆了什麽。


    他覺得他應該是能夠想起來了。他忽然有了頭疼欲裂的感覺。他知道,現在不能去多想什麽了,他要趁他還找得到迴得到他的宿舍的時候先迴到宿舍裏去,至少不要錯走到哪個女孩子的閨房裏去然後被人抓到警察局去。


    把迴去放在今天,把迴憶留給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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