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來,感覺一身鬆快,手腕的酸痛也好多了。薛蘭芝已經把鍋碗廚具洗幹淨了,這會兒正在砍排骨。徐芝芝去院子裏摘菜了,薛蘭芝說薑尋去村裏打酒了。


    屋外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喜鵲叫。


    “娘,我來剁排骨吧。”


    “不用,這點事還讓人幫忙。明日殺豬,雖然說有兩個屠戶,但恐怕加上你三個人也不夠,再找兩個吧。”


    徐子盛想了想,“要不我找羅叔和大哥來幫忙吧,廚房的話,找趙嬸兒來幫忙,看她有沒有空。”


    “你去問問吧。”


    打定主意徐子盛就出了門。


    按說做點零食,小菜什麽的,他還可以,但對殺豬卻是一竅不通,大姑娘上轎頭一迴,徐子盛的記憶裏也沒有這些可以參考。還是多找幾個人幫忙,免得到時候像無頭蒼蠅。


    農村裏殺豬是大事,得好酒好菜招待著,可以說是春節前的頭等大事。


    薑尋去村裏打了兩斤白酒,雞蛋家裏還有,不著急,青菜園子裏都有,他剛好看到村子裏的叔叔提了幾尾還在擺動的魚,便想著買一條。


    “陳叔,你這魚能賣我嗎?”


    “喲,尋哥兒,好久沒看到你了,今兒沒去鎮上啊?”一個麵相瘦削的中年男子聽到喊聲,轉過頭發現是薑尋,搭話道。


    “已經迴來了,陳叔這是才釣完魚啊?”


    “是啊,在河邊坐了一會兒,冷得很,幸好還釣了幾條,你看,夠大吧?”


    薑尋笑著道,“這三條倒是挺大的,叔能賣我一條不?”


    “可以啊!三條我們家又吃不完,你看看,看中哪條,我給你取下來。”陳叔樂嗬道。


    薑尋仔細看了看,挑了條最大的,“就這個吧。”


    “成!這條最肥,看著都得有四斤多,你就按鎮上的價錢,算四斤得了。”說著他蹲下來,取出那條大魚。


    “這哪行呀,不能占您便宜,要不還是拿稱稱一下吧。”


    “都是熟人,搞那麽麻煩做什麽,就按四斤算!”


    “那好吧。”


    薑尋數了幾個銅板,遞給陳叔。陳叔接過,掂了掂,看著他手裏提的酒,問道,“這是要改善夥食?”


    “哪兒呀,明兒殺年豬,這才慌慌忙忙地來買些菜。”


    “殺年豬啊,那倒是大事兒。”在他的記憶裏,以前徐家都不養豬的,沒想到今年破天荒地還養了豬,看來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行了,你迴去吧,我也迴了,外頭怪冷的。”


    薑尋和他說完話,便拎著魚往家裏走。


    迴家看到徐子盛正在院子裏哼哧哼哧地劈柴。


    薑尋皺了皺眉,“手腕不疼了?”


    徐子盛轉頭看薑尋迴來了,衝他笑道,“不疼了,娘說明天要燒不少開水,我先把柴劈夠。”


    “你放著吧,我來劈,你這手再使勁兒明天更疼。”薑尋在他麵前站定。


    “我真不疼,你瞧,”他劈了一根柴,“一點感覺都沒有。”


    薑尋依然是滿臉地不讚成。


    “真的,我真不疼了,你放心,要是疼了,我會歇著的。你快去廚房吧,娘還要你幫忙呢。”


    薑尋隻能暫時相信他說的,廚房裏今天要收拾的也不少,他得加緊時間弄了。


    家裏的五花肉還有五斤,他準備做一道粉蒸排骨。先把五花肉拿出來洗幹淨,切片,放進盆子裏,加入白酒、醬油,攪拌均勻,醃製一會兒,家裏沒找到粉蒸肉粉,他隻得臨時去趙嬸兒家借點兒,好在趙嬸兒也大方,直接給他倒了一大碗。


    徐芝芝也來幫忙,刮了幾個土豆,切成塊兒鋪在碗裏。


    將粉蒸肉鋪在土豆上,足足鋪了四碗,放在鍋裏,蓋上蓋子一鍋蒸了。


    徐芝芝看火,薑尋便接著忙別的了。魚肉他打算和酸菜一起燒湯,今日隻需要先殺好,把魚鱗刮了切塊就行。


    還有肉沒用完,薑尋忽然記起夏日裏他還做了馬齒莧梅幹菜,正好可以做燒白,隻是他這會兒魚還沒弄出來,薛蘭芝便承擔了這個活兒。


    先將豬肉焯水,然後撈出來濾幹水分,在上麵用簽子戳孔,抹上醬油,等放一會兒,就在鍋裏倒油,油溫五成熱的時候把肉放進去炸,炸至顏色變得棕紅,炸的時候要特別小心濺油。


    隨著油溫升高,肉滋滋兒冒著香味,香得柴柴叫了兩聲跑進了廚房,被徐子盛嗬了一聲,喚迴了院子。


    柴柴雖然出來了,但一直發出嗚咽嗚咽的可憐叫聲,在院子裏跑來跑去,但礙於徐子盛就在院子裏,又不敢跑進去,隻得趴在地上搖著尾巴晃。


    等白肉撈出來冷水過一下,便用刀切成厚片,放進碗裏,加入剁碎的薑碎、花椒、醬油,攪拌均勻,然後把梅幹菜洗淨切碎,下油炒香後,撈出來,用碗把白肉整齊地鋪在下麵,梅幹菜鋪在上麵,上鍋蒸半個時辰。明日再蒸上一會兒,就可以直接上桌了。


    四個人忙到了晚上,才把活兒幹得差不多了,晚飯吃的是排骨燉胡蘿卜,和一盤豬肉碎炒鹹菜,都是點蠟燭吃的,吃完早早歇下了。


    幹活的時候沒時間喊累,這會兒躺下了,濃重的疲憊感襲至全身。


    “好累!”


    徐子盛躺在床上長歎一聲,他下午劈完了柴,又把水缸包括廚房裏的和外麵兩口鍋都挑滿了水,薛蘭芝說明兒可能還不夠,用完了到時候還得去挑。


    薑尋吹了蠟燭躺下來,“叫你別劈你還強吧,轉過來,我給你捏捏肩。”


    徐子盛翻了個身,體力活確實好累。


    “原來殺豬這麽麻煩,難怪娘以前都不養豬,她一個人,確實是忙不過來。”徐子盛感歎道。


    “明天要幹點啥?你給我說說吧。”徐子盛隻知道把豬從圈裏拉出來,然後呢?怎麽做一點都不知道。


    薑尋就邊給他捏邊講他明天要幫哪些忙,雖然他是哥兒不參與殺的過程,但是這麽些年看下來也總歸知道點兒。


    徐子盛聽完,“感覺有點腥臭。”雖然還沒體會,但光聽薑尋一講,徐子盛都覺得有味兒了。


    薑尋手上使了點勁兒,捏了一會兒又捶,從肩膀到後腰,這倒讓徐子盛享受了。


    “是啊,吃起來你就不這麽說了。”


    徐子盛忽然好奇,“那你以前小時候看到,都不怕嗎?”


    暗夜裏薑尋搖了搖頭,“不怕,我以前最期待這天了。”


    “為什麽?”


    “因為……”薑尋的迴憶被拉到從前,“以前家裏殺年豬的時候,廚房裏隻有我一個人,喬雲在屋子裏不出來,大人忙著在外麵幫忙和招唿客人,隻有那個時候,我才能躲開家裏人的眼皮子,悄悄吃上幾塊肉,喝上幾口湯,那就是最滿足的時刻了。”


    盡管他說的時候很平靜,徐子盛聽了心裏卻湧起一股酸澀。


    他仿佛看到,小小的薑尋比灶台高不了多少,卻揮舞著鏟子炒菜的樣子。偶爾警惕著大人的動靜,自己悄悄夾起一塊肉就往嘴裏塞,還要擔心被大人發現。


    他沉默了一瞬,不知道該說什麽。繼而翻身坐起來,用平時的語氣道,“我好了,該你躺下了,我來給你按。”


    薑尋察覺到徐子盛寬大的手抓著他的胳膊,忙道,“不用,我沒幹力氣活,哪有你那麽累。”


    “不行,一人按一會兒,你乖乖趴著。”


    “真不用……”


    還沒說完,薑尋就被徐子盛按下去了。


    “你安心享受吧,我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說完,他開始給薑尋按捏。


    隔著裏衣,薑尋能感受到徐子盛溫熱的手心,力道把握得很好,從雙肩,到後背,再到腰部。


    隻是徐子盛的手剛落到後腰,薑尋就反應激烈地動了一下。


    徐子盛:“?”


    薑尋不好意思道,“有點癢,你別碰。”


    徐子盛道,“是不是我力道太輕了?這樣呢?”


    剛捏了一下,薑尋又是一個激靈,轉身抓住了徐子盛的手,“真別捏這兒,我受不了。”


    說完忽然感覺到徐子盛的雙手僵了一下,他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啥,也不知怎的,臉上就燒了起來。


    幸好是晚上,就算外麵照進來點點月色,也看不清臉上的膚色。


    而他也看不清徐子盛的臉上,浮現出一些變幻莫測的神色,一會兒複雜一會兒耳熱,心率也變得亂七八糟。


    犯規,這是明晃晃的犯規!


    兩人忽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半晌沒說話,奇怪的氛圍在兩者間流轉。


    終於還是徐子盛打破了局麵,他輕歎一聲,道,“好吧,我不碰,你還是趴著吧,我繼續給你捏捏。”


    “嗯。”薑尋沒有反駁,按他說的機械轉身,雙手疊在枕頭上,頭枕在手臂上。


    徐子盛果真不再碰他背以下的地方了,老老實實地給他又捏又揉。


    除卻剛剛的小插曲,薑尋還是挺享受的。


    等薑尋察覺到自己眼皮打架了,就翻了個身,讓徐子盛早點睡下。剛說完,他就沉沉睡去了。


    徐子盛慢慢貼了上去,從後麵抱著薑尋,雖然今天很累,但有些事情讓他心緒不寧很難入睡,隻好勉強自己靜下心來。


    畢竟明天也得早起。


    夜涼如水,隻有月色溫柔如絲。


    第二天,不出意外徐子盛起晚了,他是聽到堂屋的動靜才醒的,等他穿好衣服走出堂屋,發現桌子上坐了不少人,包括關山和他找來的劉屠戶,還有昨兒他喊來幫忙的。


    “盛哥,剛起呀。”


    剛出來,關山就調侃了他一句。


    徐子盛也不在意,他朝大夥兒打了個招唿,便去了廚房,見到薛蘭芝從鍋裏撈出麵條,徐芝芝在燒水。


    出了院子,他看到薑尋在外麵燒原本用來煮豬食的鍋裏麵的水。


    薑尋也看見了他,柔聲道,“醒了?”


    徐子盛蹲到他旁邊,“怎麽不叫我?”


    “我看你昨天太累,想讓你多睡會兒,剛準備叫你就起來了,走吧,先吃早飯。”薑尋把最後一根柴加進去,就站了起來。


    薛蘭芝盛了九碗麵條,每個碗裏還加了青菜,專門盛了一碗辣椒醬,喜歡吃辣的就自己往碗裏加。


    趙秀蓮看辣椒醬顏色不錯,用勺子少舀了一點兒放進麵裏,用筷子攪拌攪拌,她嗦了一口麵。


    “嗯~這辣椒醬好香!嫂子,你這是怎麽做的?”


    薛蘭芝笑著說,“這不是我做的,這是阿尋往日裏做的,你要問就問他。”


    “行,那下迴我做的時候就先問尋哥兒。”


    羅叔看趙秀蓮又往碗裏舀了一勺,皺著眉頭叮囑她,“你少吃些,加這麽多辣椒也不怕辣得慌。”


    趙秀蓮笑著道,“這辣椒不辣,你加點兒?”


    “我不要,看著就辣。”


    “真不辣,你少弄點兒試試。”說完就往她男人碗裏舀了一小勺。


    羅叔不好發作,隻好硬著頭皮和勻,隨後夾了一筷子麵吃。


    “怎麽樣?”趙秀蓮問他。


    “好像是不錯。”不僅不辣,還很香。


    “我就說好吃。”趙秀蓮說完又給羅叔舀了一勺,這迴羅叔不反抗了。


    其他幾個人也跟著舀了些辣椒醬到麵條上,幾個漢子吃得連湯都喝幹了才下桌。


    一頓早飯吃得熱熱鬧鬧的,雖然徐子進一如既往地不愛說話。


    吃完飯,就開始忙起來了。


    兩大鍋水都燒開了,男人們去豬圈裏把豬弄出來,連推帶扯得把豬弄到院子裏,伴隨著豬一陣陣刺耳的叫聲,煙囪裏也冒著白煙,直到漸漸沒了聲音。


    薛蘭芝趕緊找了個木桶裝豬血,徐子盛看著一桶顏色濃厚的豬血,有些生理不適,他自來不愛吃血,親眼看見,更沒啥胃口了。


    徐芝芝頭一迴看到自家殺豬,好奇地不得了,趴在屋裏的窗子上從縫裏目睹豬落氣的整個過程,直到被薛蘭芝拎去廚房看火。


    木桶是昨天徐子盛從羅家裏扛迴來的,薑尋和薛蘭芝用盆子一迴一迴地端著開水,倒滿大半桶,用了一鍋繼續燒著。


    徐子盛今天特意換了身最舊的衣裳,就知道今天這味兒肯定大。他一會兒幫著按豬,一會兒還得參與剃毛……


    廚房裏更是熱火朝天,三個婦人要切菜要洗肉,還要忙著把切下來的肉找東西裝著,一群人進進出出的,好不熱鬧。


    男人們動作很快,到了中午,把內髒都已經分好了,肉也切好了,攤在院子裏的木板上。


    這頓午飯極其豐盛,擺滿了一桌子,有酸菜魚、粉蒸肉、燒白、爆炒豬肝、豬雜湯、煮豬血、青椒炒肉絲、紅燒粉腸、清炒白菜、炒土豆絲,滿滿十個菜,寓意著十全十美!


    忙忙碌碌的一年,就從殺豬中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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