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六點半鍾,武青青就被手機鬧鍾吵醒了。她翻身從床上爬起來,急急忙忙地向衛生間跑去。出來時,她注意到睡在其它房間的丈夫涅橋和女兒周香都還沒起床,連保姆也還沒有。她驀地感到煩躁,便跑到每間房前嘭嘭嘭地拍了拍門,然後迴房間梳妝。

    她意識到她身上出現了一種新的東西。是什麽呢?莫名其妙的興奮,像是當年初次和情人約會時的感覺。她知道這個比喻是要不得的,因為今天來相會的是兒子,而不是情人。可是,她實在找不出類似的東西來形容她的感受。更重要的是,為什麽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呢?

    她知道她不是被所謂母愛激動著。打生下他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從未感到過對他的愛。相反,她一直把他看作她的恥辱和包袱。她恨他。因為他讓她看穿了那個她愛過的男人。要是沒有他的出現,那個男人就不會麵臨考驗,更不會絕情地拋棄她,因此,她認定他是她的災星。

    可是,她無法否認他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因此,她無法擺脫對他的負罪感。是的,她承認她對他有罪。正是這種負罪感一直折磨著她,讓她終於在數年前向涅橋說明了真相,然後打定主意把家倫接迴家裏來,向他贖罪,當然,也替那個負心人向他贖罪。

    事先,她和那個負心人也談過這件事。她料不到,兩個男人都不假思索地讚賞她的想法。她最初感到奇怪,尤其是對涅橋。不過,她很快就明白了,涅橋也想要一個男性繼承人。不錯,周香是涅橋的親生女兒。可女兒畢竟是女兒,不是兒子,這大概就是涅橋的真實想法吧。

    她對她猜出來的這條理由不以為然。女人不如男人,多麽陳腐的觀念啊!國務院那位女副總理不如男人嗎?本省的那位女副省長不如男人嗎?我呸。男人是什麽東西,不過是仗著傳統觀念暫處優勢而已。而且,這種優勢也必將被女性的優勢所取代。男人將越來越弱,女人將越來越強,就象這個家庭裏所發生的,過去是男人掌權,現在輪到女人當家作主了。

    不是數量多寡的問題,而是能力與氣勢的問題。女人的氣勢壓倒了男人的,男人就不再是男人,而是膽小鬼,性無能者。男人總相信女人應該臣服於男人,過去也許確實如此,現在不同了;現在女人清楚了自己的能量,不再是過去的女人,已經敢於站起來與男人鬥了,男人就再也別想憑籍那些表麵化的東西輕易征服女人了。不能征服女人,當然隻能被女人征服,涅橋如此,那個負心的男人何嚐又不是如此呢。

    想到那個負心人,武青青突然意識到,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碰過她了。不是沒機會,而是,為什麽呢?她意識到,那個負心人也像她丈夫一樣,怕了她。這是她一直盼望的。可她沒想到,一旦勝利到來,她的幸福也消失得無蹤無影。她該怎麽做呢?退迴去,做一個小鳥依人般的情人,或者賢妻?她明白,她已經既做不成賢妻也做不成情人,退不迴去了。她隻能做一個鬥士,一直沿著這麽一條道路繼續走下去——與男人鬥,一直鬥到底。

    武青青習慣性地看了看右手手掌,然後用力把它握起來,再伸開。手掌,枯瘦有力,象一隻鋼爪,這是她喜歡的,卻肯定不是男人們喜歡的。於是,她不無悲哀地懂得了她興奮的原因:她又找到了一個新的鬥爭對象——她的親生兒子。她過去的鬥爭對象都怕了她了,不和她鬥了,於是,她的整個因鬥爭而逢勃的生命之火便熄滅了。她必須再為自己找到一個對象,竭盡所能地征服他,這樣,她整個人才能重新活起來。現在,她感到她已經快活起來了。梳完妝,她徑直下樓去催保姆做早餐。她感到有點餓了。

    走進客廳後,她注意到涅橋和周香都坐在客廳沙發上抽煙,便走到涅橋跟前靜靜地站了一會。涅橋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夾著未抽完的煙蒂站起來,去了衛生間,客廳裏一時隻留下母女倆,隨便地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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