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午後太陽依然蒼白慘淡。


    “卿卿,你去五行山能不能帶上我一起?”


    雲卿咬唇搖搖頭:“阿行,恐怕不能。”


    見山行皺眉,他忙解釋:“我是要迴結界內休養,別說你了,就連阿驍都不能同去。”


    “好好、那我就在家裏等你迴來。”山行伸手撫摸他的嘴唇,“我怎麽舍得讓你為難?不過咱們先說好,你這次必須安然無恙地迴來,不準負傷。”


    “這個自然!”


    “也不準再往家裏領人。”山行挑起雲卿下巴親吻,心中憋氣沒忍住咬在他唇角,“一個九尾狐防不勝防,又是蠱毒又是牽情絲。如今空似乎已經釋然,可我心裏總別扭。”


    “好歹藍懷塵被聖上分去心思,大約不會再偷著親你。石崧身份存疑,我倒不擔心你對他有心思。”可阿花……


    山行估計隻有阿花主動跟雲卿承認心思,他可能會有幾分相信,否則就是把嘴皮子說破,他也隻以為是自己在吃醋,絕對不會放在心上。


    “那你擔心什麽?”雲卿笑笑,勾起山行的手輕搔掌心,“好人兒,同我說說你的煩心事,為夫自當解決。”


    山行不由乜斜他,挑眉哼道:“真的?那你再生一個。”


    雲卿啞然,張張嘴道:“你、你怎麽不生?我都生過一個了。”


    “夫君,地裏長不出東西能怪地嗎?”山行牽起雲卿的手放在自己腹上,“你何時費心耕耘我這塊荒地了?我能生才怪。”


    “那我生不出,怪誰?”雲卿擰山行的肚皮,隻是手下肌肉緊實難以掐起,索性重重拍打手背。


    他帶著羞惱意味,再次埋怨道:“那夜我多要兩次你都不肯給,又一味地想要再生。”


    雲卿逐漸氣憤,甩開山行的手哼道:“還怪到我身上了?說的跟你真的能生一樣。”


    “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好夫君,你別跟我一般見識。”山行從後將他整個擁在懷中,“我不過隨口一說,並沒有真的要你再生。”


    先前九尾說過,假若雲卿再有孕,意味著他又會死去。


    雲卿沒有掙脫山行,也沒有完全消氣,“那你到底擔心什麽?”


    “我擔心很多事。”山行低頭貼在雲卿肩上,放輕聲音笑道:“擔心、你就此一去不迴,又將我拋下。”


    “擔心你又帶著滿身傷,跌跌撞撞倒在我懷中,就像百年前那樣,慢慢沒了氣息。”


    “擔心你不讓我找到你,寧可忍受離別痛苦,也不願與我團聚。”


    雲卿忙轉身抱住山行肩膀,“我不會——”


    “卿卿,我求你,你就在看在過往夫妻情分上,別再丟下我,好不好?”


    心中酸澀似初結的青杏,雲卿連連應聲:“好,夫君,我答應你。”


    兩人相擁許久,直到彼此唿吸再度融為一體,依依不舍地分開相貼的唇瓣。


    “你方才同九尾狐說什麽了?能告訴我嗎?不能就算了。”


    牽手往迴走,山行忍了許久還是問出口,實在介意雲卿與旁人獨處,又不得不答應他的要求。


    雲卿垂眸笑笑:“問了些欲蓋彌彰的話,說當初與空初見,九尾便覺得空對我有意,極其厭惡空,還說空罵他髒。”


    罵的沒錯。


    山行也這樣覺得,再道:“我還以為隻有白澤能治你的傷,沒想到九尾狐一樣有好藥。”


    雲卿不由失笑,搖頭否認:“不是有靈丹妙藥。”


    原本他的腿不出幾日就能痊愈,是他為了給九尾賠罪因而拖著不肯好,以血在自己身上布下結界,自然可以用血解除結界。


    “意思是,你自己也可以讓腿立即好起來?”


    雲卿點頭:“可以,但白澤有好藥,我何苦耗費自己的血?”


    他如今太虛弱了。


    “不管怎麽樣,你好起來就行。”山行撫摸他的手指,清清嗓子笑道:“阿驍那兒?”


    “生氣是一時的,等我從五行山迴來再見他,也讓他長長記性,三言兩語就被九尾哄得摸不著東西南北,如何不讓我生氣?”雲卿搖搖頭,歎道:“養孩子真難。”


    “再難也是咱們的孩子嘛,耐心教他,總會明白道理的。”山行假模假樣歎口氣,實則心裏樂開花,早就說養孩子屁用沒有!


    但山行不敢表露真實想法,眼下雲卿雖生雲驍的氣,但過不幾天雲驍就又會是他心裏的乖乖寶貝疙瘩。


    自己這個“糟糠之妻”本就有不疼愛孩子的嫌疑,再不多加注意,雲卿怕是要因為孩子遠離自己,那可就不好了。


    如今這樣勸和兩句,往後雲驍若再任性說討厭自己,雲卿隻會更覺得他不懂事。


    “對了,你什麽時候迴來?”


    這個問題難住雲卿了,他也不知道具體時間,抿抿唇道:“大約,一兩個月吧?”


    山行瞬間明白他的意思,深吸口氣歎道:“總之、一定要盡快迴來。”


    見山行麵色凝重,雲卿忙踮腳親吻,笑道:“眼下還沒走呢,急什麽?難不成等我走了,你要與人私會去?”


    “是啊,我去找張家村的雲公子。”山行捏他腰下軟肉,戲謔笑道:“要雲公子迎娶我。”


    “卿卿。”山行親他的唇角,“等你迴來,咱們再成一次婚吧?”


    “好。”


    室內溫暖,雲卿身上幽香十分好聞。


    藍懷塵捏著袖口站在搖椅旁,小聲問道:“雲卿,我想和你一起躺著,可以嗎?”


    雲卿側身讓出空位,笑著拍拍身旁:“當然可以。”


    山行去臥房拿糕點果脯,迴來就見藍懷塵拉著雲卿的手,兩人咬耳朵說悄悄話,瞧著十分親近。


    “九尾狐被你氣跑了?”雲卿險些沒壓住心中喜悅,捏捏藍懷塵的手安撫道:“沒事的,他答應過庇護你,不會就這樣一走了之。”


    藍懷塵依舊悶悶不樂,“可我並非有意要氣他。”


    “我相信你是無心之失,別不高興了,來,吃點東西。”


    雲卿見山行過來,起身捏塊糕點遞給藍懷塵,又拿過喂山行嘴邊,反被咬了手,皺皺鼻子佯裝生氣收迴糕點塞迴自己嘴裏。


    “噢。”藍懷塵嚼著糕點,盯著雲卿的嘴出神,歎息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憶春朝他是不是生氣了。”


    就因為他偷親還舔了雲卿的舌頭,老祖宗盯著他好半天沒說話。


    藍懷塵被看得心裏發毛,不敢問原因,眨眼間人便消失不見了。


    房間裏隻剩他自己,窗外風聲嗚咽,聽得人毛骨悚然,藍懷塵蹭一下縮到被子裏,好半天沒敢動。


    山行捏杏幹喂給雲卿,隨口問道:“你跟九尾說什麽了?”


    雲卿銜著杏同樣麵露好奇。


    藍懷塵猶豫片刻,看向雲卿道:“就是、我說小蛇,她在我變成你的樣子時親我了,然後、然後他就走了。”


    雲卿懷疑自己聽錯了,皺眉反應片刻依舊沒理解藍懷塵的話。


    山行攥緊拳頭,恨不得現在迴長安拎起裴無竹的領口也打掉他一顆牙:能不能管好你的蛇崽!


    藍懷塵緊緊貼在雲卿懷中,語氣可憐兮兮:“雲卿,憶春朝不會去找小蛇了吧?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那如果他懷疑小蛇也喜歡你,會不會打她出氣啊?”


    山行冷哼一聲:“還用得著懷疑嗎?裴青棠這個蛇崽子就是沒安好心!”


    藍懷塵被山行驟然升高的聲音嚇了一跳,瑟瑟發抖與雲卿貼得更近。


    雲卿輕撫藍懷塵後背安撫,皺眉示意山行小聲些,思索片刻道:“阿行,你迴一趟長安吧。”


    “迴去幹什麽?吃蛇啊?”山行咬牙憤憤:“別說什麽要我去看九尾狐有沒有欺負裴青棠,我怕我先忍不住殺了她。”


    “你說什麽氣話呢?”雲卿伸手捂住藍懷塵的耳朵,輕咳一聲道:“你不覺得小棠對藍懷塵更親近嗎?”


    小蛇崽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藍懷塵身上,雖說對自己同樣依賴,但顯然更在意藍懷塵。


    從上次裴青棠哄藍懷塵,雲卿便瞧出來了。


    藍懷塵完全不像長輩,反倒是才百歲的裴青棠將他抱在膝上柔聲安撫勸慰。


    “再說,小棠親的又不是我,該生氣的人是帝王,你這麽氣惱算什麽?”


    “那裴青棠為什麽在狐狸精變成你的樣子時親他?”


    雲卿擺擺手,“就算小棠真的對我有意,我又不喜歡她,往後我不會再與她走太近,可以嗎?她還小,咱們不必將她放在眼裏。”


    “你去長安看看,以白澤的性格必定袖手旁觀,但他見到你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會周全一二。”


    “至於她親藍懷塵這件事。”雲卿鬆開藍懷塵,“白狐狸,小棠沒解釋親你的原因嗎?”


    “她說我香,然後就親我了,其實。”藍懷塵咬咬嘴唇,有些為難地道:“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我沒留心勾引的她……她還小嘛,等她再修煉幾百年應該就能抵擋我的魅惑。”


    雲卿朝山行挑眉,露出了然的表情:你看,我就說吧。


    山行勉強壓下心中怒氣,忍了忍道:“那我迴去看看,可你自己在這行嗎?”


    “天快黑了,空就快迴來,再說白狐狸也在,沒事的。”雲卿撫摸藍懷塵的肩背,“或許九尾沒去找小棠,你快去快迴,不會有事。”


    藍懷塵依舊緊貼雲卿胸膛,“我不要跟山行走,他老是掐著我。”


    山行沒搭理這句汙蔑的話,歎口氣道:“那我走了,最多兩刻鍾,很快就迴來。”


    “好。”雲卿目送山行化鷹離開,拍拍懷中藍懷塵道:“你困嗎?要不去床上躺著吧。”說著要攙人起來。


    藍懷塵卻掙脫他的手,扶著肚子坐在搖椅上發愣,“我不困,有些餓。”


    雲卿聞言將糕點遞給藍懷塵,“先墊墊肚子,是該餓了。”


    中午那樣雞飛狗跳,白狐狸抽抽嗒嗒隻顧得上在意一身軟毛,飯都沒吃幾口。


    以往下午雲卿都是睡過去的,此刻困意襲來,他忍不住打個哈欠,笑著擦去眼角的點點濕淚,“我倒是有些困了。”


    “那你要睡會嗎?”


    藍懷塵躺下拍拍身旁:“快,咱們一起歇著。”


    雲卿側身同樣躺下,手臂收在胸前免得壓到藍懷塵的肚子,閉上眼睛喃喃:“歇會兒。”


    藍懷塵跟著側躺,用手指臨摹雲卿的好看眉眼,“你好美啊。”


    指尖動作輕柔帶起絲絲癢意。


    雲卿笑笑並未睜眼,“你也美啊。”


    “可我覺得你比我好看。”


    “世上有許多種花,顏色姿態並不相同,各有千秋。”


    “人亦如此。”雲卿睜眼點點藍懷塵酒窩,“你若真喜歡我這個樣子,那往後我便隻以另一副相貌示人。”


    免得九尾狐一再糾纏,毫無安生之日。


    漿果氣味混雜著然春河畔的香草氣息好聞舒心。


    雲卿半夢半醒間想問藍懷塵今日吃的丸藥是什麽味道。


    應該不苦,否則他不可能毫無反應吃掉。


    以九尾狐那樣的性格,大約也不會和白澤一樣故意難為小狐狸喂苦東西。


    “白狐狸,那個蜜草你吃了嗎?”夢話似的呢喃聲音帶著幽香撲在躺椅上另一人麵上。


    沒有得到應答,又或者對方迴答了,但雲卿沒聽到。


    夢中,桃花明媚嬌豔,蜂鳴翅顫嗡嗡作響。


    恍惚迴到百年前與山行在桃花下牽手,那時他們還未成婚,青澀到無法言說心中歡喜。


    攜手短短幾年,總歸是他辜負山行多一些。


    唇間有漿果酸甜滋味,勾得雲卿淺淺探出舌尖舔舐嘴唇,偏頭再度陷入沉睡。


    醒來,身側藍懷塵不知所蹤。


    “大人?”空將薄毯披在雲卿肩上,看著他睡眼惺忪垂著頭坐在椅上還未完全清醒,輕聲提醒道:“您要不要再睡一會?”


    雲卿揉揉眼睛,“不用了,藍懷塵呢?”


    空指指屋外,“與他迎麵撞上,他說要去方便。”


    雲卿起身躲開空要攙扶的動作,笑道:“我的腿已經好了,眼下不必整日窩在床上了。”


    空收迴手,在袖中掐緊掌心,“那恭喜大人,不知國師去哪裏了?”


    忽聽房間裏傳來掙紮聲響,似是藍懷塵在唿救。


    雲卿顧不上迴答空,急忙跑到臥房查看情況。


    空愣了愣,不明白為何藍懷塵的氣息忽然出現在臥房裏,“大人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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