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府正殿燭火搖曳明晦變化。


    雲卿淺抿一口茶壓下唇齒間血腥氣息,鴉黑長睫半掩眯眼聽裴無竹講述君主傳密信召自己前的來龍去脈。


    藍冠羽攥緊拳頭極力忍耐心中憤怒,冷笑著緊盯山行。


    白澤自對弈並不參與鬧劇爭吵,方才他不過說兩句話便被螣蛇瞪著無聲威脅:再多說一個字試試?


    山行倚在門上抱臂細聽裴無竹捏造事實。


    “你說傻狐狸他懷著孩子多不容易,山行還打他,要掐他脖子!真過分!”裴無竹說著嘖嘖眼含熱淚:“好可憐的傻狐狸。”


    總算講完,裴無竹喝茶休息。


    “山行,真的是這樣嗎?”雲卿睜眼看向山行。


    “我沒打他,就是撐開他嘴不讓合上而已。”


    藍冠羽再度起身憤怒:“出去!決鬥!原來這麽多年懷塵在滄茂山受這樣的委屈!我全被你們在外的名聲騙了!”


    說山行為人寬厚大度,從不欺淩弱小;裴無竹為人踏實仗義,隻不過風流好色。


    如今看來這一鷹一蛇不過在外搏個好名聲罷了!


    當年他漏夜潛入山行房中以刀劍威脅,兩人打過三迴合便知實力不相上下,索性彼此收手並未死鬥。


    “我全家上下皆疼懷塵一個,隻他胎中不足與修行上無天資,所以並不強求,惟願他此生平安無事,若滄茂山山主能多加照拂一二,藍冠羽感激不盡。”


    “所以你不要我逼著他修行嗎?他太弱了,連山上小妖精都不如。”


    山行感慨藍家對藍懷塵如此愛護,心中不免有些羨慕。


    “多謝山主一片好意,稍加約束管教他不要出去害人吃人就好。”


    “他倒沒對吃人有興趣,隻不過……”山行斟酌用詞:“貪戀美色似乎不是好習慣。”


    “狐族天性罷了,不必在意。”藍冠羽從袖中拿出金銀珠寶和妖丹,“此等薄禮還望笑納,萬望多加照拂懷塵。”


    今時今地藍冠羽同樣從袖中拿出武器直指山行,“你答應我會好好照顧他,把他照顧到有孕?”


    他冷笑咬牙切齒,恨不得直接將麵前這鷹妖拔毛焯水,烹飪之後與藍家眾狐分食。


    山行歎息認錯:“是,我有錯,可任誰想得到男子真的能懷孕生子?況且他如今被聖上迷惑半步不肯離開,這也能怪我嗎?”


    “你若不帶他入宮,他何至於被迷惑?”


    山行無言以對,點頭道:“我的錯,全都怪我。”


    藍冠羽更加怨恨:“早前他一有孕你們為何不想辦法將孩子除掉?”


    “我說過了,藍懷塵喜歡蕭勍!他自己死活要懷孕生子,但凡他表露過丁點不想繼續孕育的意思,我和裴無竹便會立即殺掉那個孩子。”


    裴無竹再次將藥丸擺到桌上,“我作證,山行說的是真的。”


    不是沒想過偷偷下手,實在是怕傻狐狸哭爹喊娘找人過來,然後小手一指、小淚一抹。“他們倆要殺我!兄姊你們給我報仇,他們害死我的孩子!”


    藍懷塵畢竟是藍家人,做錯什麽也隻是一時的錯誤。他們倆?哪涼快哪待著去吧!


    “如今怎麽辦?”藍冠羽唰一下將刀架在雲卿脖子上,“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話。”


    山行和裴無竹皆是驚慌。


    “你有什麽衝我來!別傷害卿卿!”


    “藍公子你冷靜些!千萬別衝動啊!”


    裴無竹怕天雷劈藍冠羽,就像當初他傷害雲驍一樣。


    藍冠羽沒想殺雲卿,隻是說著威脅的話心裏恨意漸起,“假使懷塵有任何不適,我一定殺你給他陪葬。”


    話音未落一道雷直落他頭頂,三尾狐嗚唿一聲倒地不起。


    白澤吹吹棋子上落灰,朝向自始至終未現懼色的雲卿,笑問:“看來天道並未與你真正決裂,你也別小心眼記仇。”


    雲卿不置可否,起身自去歇息。


    山行忙跟上扶住他,“卿卿你沒事吧?”


    裴無竹隻好試探性看向白澤:“這,藍冠羽怎麽辦?”


    “你看著辦啊,我管不著。”


    裴無竹皺皺眉,歎息一聲拎起昏迷不醒的三尾狐,心道這藍冠羽身上的毛為何沒藍懷塵的軟?


    難不成傻狐狸真把一身修為全用在皮毛上了?


    迴到寢居雲卿撐在門邊吐出一口鮮血,山行急忙摸出帕子幫他擦去嘴邊血跡,“卿卿,你怎麽了?”


    雲卿閉目沉默不語,好半晌才道:“你為何突然對藍懷塵發難?我沒叮囑過你好好照看他嗎?”他推開山行,目光落在對方明顯帶有驚慌失措的臉上。


    “我沒有!”山行心中無辜,“我就是嚇唬他幾句,原本也沒什麽,他非往我痛處戳!但我也沒動手打他!”


    “藍懷塵好端端為何要往你痛處戳刀子?他又不是裴無竹,總之今日的事是你不對,你該好好反省自己。”


    雲卿自顧解衣躺下休息,他如何不生氣?


    早前一而再再而三說過照顧好藍懷塵,對其腹中孩子負責,可山行呢?答應得挺好,結果轉頭把人氣得哭爹喊娘要迴家。


    山行從後抱住他,輕聲道:“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雲卿伸手撥開山行臂彎,聲音悶悶不樂:“你不要碰我,我生氣。”


    “那。”空為何能碰你?


    山行將吃醋的話咽下去,“我不動你,可我也委屈,你都不問藍懷塵說什麽讓我如此生氣。”


    他說你將我拋下不管了,說你不要我了,說我活該。


    雲卿聞言更是生氣,起身扳著山行下巴咬牙問道:“誰先挑的事?我還想問問你說什麽了讓白狐狸這麽惱怒,才氣到口不擇言要往你心窩紮刀子。”


    “你方才說你知錯,就知這些錯了?還不是先挑藍懷塵的錯?”


    “阿行……”雲卿深吸一口氣歎道:“我並不想幹涉你如何對待旁的妖物,我也管不著。可藍懷塵不一樣,他腹中的孩子是你我惹下的禍,況且你分明答應過我要好好待他,為何不守諾言?”


    “你變了,雲卿,你如今根本不在意我。”


    山行心裏苦澀,同樣坐起身握住他的肩膀,“你都不關心我一句,我今日是生氣,可到底沒做什麽傷害藍懷塵的事。裴無竹看熱鬧不嫌事大,非挑唆著他要找你告狀,我怕,怕你因為藍懷塵冷落我,就像現在這樣。”


    “我忍氣吞聲跟他賠禮道歉,是他。”山行咬牙,“他就是蹬鼻子上臉,越哄越來勁,誰知道他犯什麽病非把藍冠羽找來,本來就不是我的錯——卿卿、你怎麽了!”


    雲卿聞言隻覺氣血上湧眼前發黑,費勁推開對方厲喝:“別碰我!”


    緩過盞茶時間,雲卿才低聲道:“我問你為何不守諾言,你反倒打一耙說我不在意你。”


    “我不在意你嗎,阿行?我、我竟不知道該如何言說心意。”


    又過片刻,雲卿長歎輕聲道:“我若真的不在意你,你以為裴府的結界真能困住我?當初在皇城內我打不過你?我心裏眼裏都是你,你為何就不信呢?”


    “可我並沒有不守諾言,我又沒虐待藍懷塵。”山行小心抱住雲卿,“你才迴來時是隻在意我,可那麽多人喜歡你,年輕漂亮、地位更般配、性格溫順聽話。”


    “不像我,總惹你生氣。”山行擦去眼角的淚,“你瞧,我現在又讓你不高興了。”


    雲卿再次推開山行,閉目質問:“難道不虐待就是好好照顧他?”


    “你到現在還覺得自己沒錯,是嗎?”


    山行不敢說話,愣在原地看他,好半晌才喃喃道:“你推開我兩次了,卿卿,我、你先前從未這樣過。”


    雲卿睜眼直直與山行對視,眼中失望顯而易見,搖頭歎道:“罷了,我與你一時半會是說不清了,休息吧。”


    他躺下蓋被閉眼歇息,發覺身旁人沒有動作,伸手拍拍床塌:“先歇息,我好累,阿行,我們明日再說。”


    “卿卿,我想再確認一遍,你心裏隻有我,對嗎?”


    “嗯。”雲卿拉住山行的手十指相扣,“先歇息吧,我其實還未痊愈,阿行,我疼,你讓讓我。”


    “疼?”山行原本已經躺下,聞言立即坐起問道:“哪裏疼?”


    “頭疼,我難受,噓,讓我歇歇吧。”雲卿拉山行躺下與對方貼額,“不要說話。”


    山行依言沉默,輕撫他後背脖頸,小心把脈確認身體器髒並無大礙。


    雲卿感覺到山行在親吻自己,困到不想迴應,他太累了。


    糾正一個妖物同其他妖物相處時以對待食物和玩意兒的認知很困難。


    半夢半醒間雲卿隻有一個想法:不要再糾結山行到底有沒有欺負藍懷塵,他就根本沒把藍懷塵當成個活物。


    大約是毯子、是裘皮,總之不是活生生的狐狸。


    所以才能大言不慚說出他又沒有虐待藍懷塵這種話。


    罷了、罷了,糾正不過來的,過去千年山行都是這樣看待其餘妖物:自我之下不如我者,死物也;戰勝我者,視我為死物也。


    那他呢?百年前的凡人雲卿於山行而言是什麽?如今的阿驍又是什麽?


    要找個時間跟山行打一架嗎?現在他跟山行根本就溝通不了,或許打敗對方後,山行才會臣服他。


    但那樣不好,他與山行是平等的,可以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幹爭論,而不是像空那樣對他惟命是從、恭敬有加。


    因為他的離開,山行心中不安,不是生氣,是擔憂焦急,怕他會移情別戀。


    方才話裏話外都在酸空——年輕漂亮、地位更般配、性格溫順聽話。


    算了,畢竟山行是他的心肝兒、他的夫君、他的夫人、他的妻。


    他該讓山行安心,就像百年前山行讓他安心一樣。


    雲卿默默在心裏發誓,往後不管多生氣,在人前再不與山行爭吵鬧別扭。


    清晨寒風刮得窗紙吵嚷。


    雲卿迷迷糊糊伸手摸向身邊,涼的。


    坐起意識清醒後才發覺並非窗紙發出嘩啦聲響,而是真的有人在吵架,不出所料是藍冠羽和山行。


    “呦,螣蛇你可算醒了。”白澤從窗戶縫隙處收迴目光,笑道:“你夫君跟那三尾狐都吵許久了。”


    “裴無竹呢?”雲卿穿好衣服梳攏頭發推門往外走。


    “早躲出去了,那蛇又不傻。”


    山行感受到雲卿氣息接近,忙站起迎他,笑道:“卿卿你醒了,餓不餓?”


    不知是否有誰同藍冠羽說了什麽,此刻看向雲卿的眼神不再是昨夜那樣蔑視,而是多些好奇和探究意味的打量。


    雲卿咽下山行喂到嘴邊的粥,目光平靜地迴視藍冠羽,“好看?”


    “雲公子甚美。”


    雲卿一哽,這藍冠羽倒真無所畏懼。


    白澤爆發一陣不合時宜的大笑,捏著嗓子學道:“雲公子甚美。”


    雲卿心道昨夜山行還說總惹自己生氣,眼前這一個才真真能把他氣死,“白澤大人。”他咬牙:“您再重複一遍方才的話。”


    白澤縮縮脖子沒敢再笑,“得!我滾行吧,去皇宮摸狐狸嘍!”


    “站住!”藍冠羽攔住白澤,“你要去找誰!”


    “當然是你幼弟嘍。”白澤笑嘻嘻走近抬手捏藍冠羽的臉,“說實在的,白狐狸的毛真的是我見過所有狐狸裏最軟的,估計也就九尾比他軟點。”


    但九尾能一口把他手指頭咬下來,他害怕。


    “九尾?”藍冠羽後退躲避搖頭微笑,“你說的九尾不會是有九條尾巴的狐妖吧?絕對不可能,我藍氏狐族五尾族長便已近天上仙,真若有九尾狐妖,不可能默默無聞。”


    “當然,或許您見多識廣,那麽敢問您在哪裏認識的九尾狐妖?”


    白澤撚撚指尖,笑道:“不,他如今隻有八尾,被人砍去一尾。”


    “什麽?狐尾被砍掉了?”藍冠羽不由皺眉感歎,“九尾狐妖該是如何強大的存在,竟然能被人砍去最為珍視的尾巴,必定十分痛苦。”


    “嘿,這事你該問。”白澤側身看向雲卿,“砍尾巴。”


    “咳、咳!”雲卿沒忍住嗆一下,“閉嘴!”他不知道尾巴對狐族這麽重要,是他冒失了。


    白澤撇撇嘴,“哼,重新長出來要三千年呢,你猜他往後還敢招惹螣蛇嗎?”


    “該長記性了吧?”雲卿歎氣。


    山行忍不住將手伸入袖中,那日雲卿帶迴的狐尾還被他收得好好的。


    “那就是以後的事了,我也不知道。”白澤聳肩笑笑,“畢竟你也活不了那麽久,再有。”


    六年。


    雲卿輕歎一聲,“我知道,用不著你提醒。”倚迴山行肩上繼續安靜吃飯,忍不住抬眸打量對方神情,見他鎮定自若並不顯露異常,心中暗鬆口氣。


    “我才懶得管你的事,你死之前記得把護心丹還我!那東西重要著呢!聽見沒有?”白澤走到門口迴頭朝雲卿做個鬼臉,“我去摸白狐狸嘍。”


    藍冠羽還在思索九尾狐妖的事,猛然驚醒白澤是去找藍懷塵,急急忙忙追出去:“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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