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鶴鳴山離開,山行徑直去往皇城。


    等裴無竹打坐結束,天已經黑了,看見麵前歪著腦袋緊盯著自己的老鷹,嚇得哆嗦一下,吼道:“你有病是不是!”


    山行這才覺得心中舒坦些,變成人形坐椅子上,哼道:“是啊,相思病犯了,我想卿卿。”


    裴無竹起身喝水,被他語氣裏的哀怨弄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翻個白眼道:“我早跟你說了別把什麽憶春朝往他跟前帶,你非不聽我有什麽辦法?”


    山行沒接話,記掛著雲卿的囑托要看藍懷塵如何。


    裴無竹隻好站起一同往外走,路上還要打聽前幾天到底是怎麽迴事。


    “雲卿到底有沒有跟你和離?以他的脾氣兩天不理你也差不多是這意思了吧?你今天去鶴鳴山情況怎麽樣啊?你跟他說阿花的事沒?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你可千萬留神吧。”


    “我倆好著呢,他親口說他心裏全是我。”山行說著擺擺手,“阿花的事他根本不信,提都不能提。”


    他十分納悶:“阿花是從小就跟著我和卿卿一起生活,別說卿卿把它當孩子看待,我也情願對它好,它怎麽偏偏就迷上卿卿了呢?”


    裴無竹輕咳一聲:“或許,是因為雲卿長得好看。他們、阿花說到底是開靈智的妖物,被這麽好看的一個人天天溫聲細語、好聲好氣地哄著抱著寵著,難免不心動吧?”


    這話是裴青棠親口告訴裴無竹的。


    小蛇崽雙眼放光,雙手捧臉滿目神往:“爹!你都不知道阿卿有多好!身上香香的、軟軟的,跟新出鍋冒著熱氣的糕點一樣!又甜又糯!”


    山行歎口氣,什麽話都不想說,反正他和雲卿心裏隻有彼此,但求別再有如九尾狐那樣的人用蠱毒和牽情絲蠱惑挑撥。


    “他如今都是螣蛇了,真要撇開你輕而易舉,就像當初他眼巴巴黏著你一樣,如今輪到你擔驚受怕了。”


    裴無竹假惺惺地安慰山行,“看開點,總歸雲卿在外麵野夠了,會迴家寵幸你的。”


    “不。”山行歎口氣,“百年前也是我擔驚受怕。”


    怕一不留神雲卿被憶春朝帶走,怕雲卿恢複記憶與他恩斷義絕。


    怕雲卿吃多積食睡不著難受,喝生冷的水肚子疼,吹冷風會著涼,天太熱會中暑,用鋸子劃到手,用鐵鍬紮到腳。


    怕他在家裏悶壞,又怕他出門瞧見別人跟著跑了。


    怕他發現旁人異樣眼光,又怕他誤會自己因為不喜歡才不同他在外牽手。


    雲卿什麽都不怕。


    幸而當初沒有讓他有絲毫害怕,否則如今他肯定不會繼續同自己一起生活。


    裴無竹瞧不起山行,撇嘴鄙夷道:“你怕?”他抬頭看著暗下去的天空,翻白眼道:“你怕你晚上少折騰人家啊,天天沒個消停還好意思說擔驚受怕?怕什麽啊?雲卿被你弄死在床上啊?”


    “沒有天天弄!你少胡說!”山行狠拍裴無竹後背,“少操心我們的事,管好你自己。”


    裴無竹急忙跳開,“是沒天天弄,可但凡你倆住山上,十天有八天我能聽見動靜,你說你過不過分!山上事皮毛不管全丟給我!半夜還吵著我!”


    山行聞言很輕地笑了一聲,“恨我?”


    裴無竹捂住後背沒說話,臉上還有些惱怒。


    “等我死了,把我妖丹賠給你。”山行已經想好了,守著雲卿的元神孤苦百年,不管怎麽說真的又遇到對方,他很滿足。


    他已經被拋下一百年,再也不要和雲卿分開。


    與心愛之人生離死別太過痛苦,整日恍惚不安,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從無法接受雲卿離開以至於時常出現幻覺,到看著還會發光閃動的元神支撐殘存最後生念,渾渾噩噩的滋味太難熬。


    山行再不能忍受第二次。


    “啊?你說什麽?”裴無竹沒聽懂這話什麽意思,“難不成你病入膏肓馬上要死?”否則怎麽跟知道活不到明天太陽升起一樣眼裏噙著淚?


    “你才要死!”山行心道當初怎麽眼瞎收留這麽個玩意兒?光是說起自己要死,那語氣就歡唿雀躍起來,真沒良心!


    裴無竹老實閉嘴,再說山行該惱了。


    皇帝寢殿燭火通明。


    藍懷塵正窩在榻上等蕭勍迴來,感受到山行妖氣接近渾身一激靈,嚇得忙變成狐狸鑽到被子底下。


    聽裴無竹說山行跟雲卿吵架直接把人氣跑了,連孩子都帶走了。


    他可不想當出氣筒,況且他如今還懷著孕,經不起摔打磕碰。


    “藍懷塵。”山行站床邊放輕聲音,“我今早去見雲卿,他特意叮囑我來看你,你現在怎麽樣?”


    藍懷塵從被子底下探出頭,抖抖耳朵問道:“你跟雲卿和好了?我沒事,一切都好。”


    山行順手拎起它後頸,“你被這皇帝養的挺好,似乎胖些了。”他輸送妖氣檢查藍懷塵體內妖丹運轉,點頭道:“確實沒什麽大礙。”


    被丟到地上,藍懷塵變出人形忙給山行和裴無竹倒茶。


    “不用,你有孕辛苦,少做伺候人的事。”裴無竹攔他,“現在就是皇帝使喚你,你也不能累著自己。”


    藍懷塵吐吐舌頭,有些得意地揚頭道:“才不是呢,蕭勍對我可好了!”


    山行目光落在他肚子上,微微隆起的小腹,肚皮底下真的孕育著新生命嗎?


    “過來。”


    藍懷塵磨磨蹭蹭捂著肚子挪動腳步走到山行麵前,“你、幹嘛?”


    山行示意他側過身,盯著藍懷塵輪廓更加明顯的肚子有些發怔,先前雲卿有孕也會這樣嗎?


    “你要怎麽生啊?”山行揮手讓藍懷塵走遠些。


    “我不知道。”藍懷塵搖頭,“雲卿說他知道的話就會告訴我。”


    山行微微點頭,“他應該知道這些,這麽晚了皇帝還不迴來嗎?”


    裴無竹冷哼:“忙著議事呢,你什麽都不管不操心,還大國師呢,屁都不是。”


    山行瞪裴無竹一眼,繼續看藍懷塵,眼見狐狸精麵色紅潤,心知他過得極好。


    “這孩子生下來之後,你打算怎麽辦?”山行說完見藍懷塵神情變得失落,暗道此刻還不該問這個事,“我隨口一問,你別往心裏去,總歸你去留自由,隻是待在這裏、也挺好。”


    “我還沒想好呢。”藍懷塵摸著肚子搖搖頭,“反正我想和蕭勍待在一起!”


    山行笑笑,“那就待在一起,珍惜眼前,千萬、好了,你有別的話要我帶給卿卿嗎?”這樣他就有理由再去鶴鳴山了。


    “你幫我問問他這個孩子要怎麽生吧?還有他答應來看我的,怎麽也不找我?”藍懷塵想埋怨幾句,對著山行不敢多說,忙閉嘴保持安靜。


    “他身體不舒服,不是故意食言,最近遇上的事太多了。對了,你吩咐人做些好吃的糕點,明天我帶去見卿卿。”


    “哦哦好。”藍懷塵聽見蕭勍腳步聲接近,正要讓山行兩人離開,一眨眼兩人就消失了。


    藍懷塵鬆口氣,乖巧等待蕭勍過來抱自己去沐浴。


    “朕迴來了。”蕭勍走近低頭親吻藍懷塵的嘴唇,笑問:“想沒想朕?”


    “當然想了啊!”藍懷塵牽起蕭勍的手放在小腹上,“崽崽也想你。”


    摸到手下隆起的弧度,蕭勍心中苦悶一掃而光,嘴角帶著幸福的笑意:“我也想你。”


    藍懷塵由他抱去沐浴,攬著他的脖子湊近嗅聞味道:“你今日身上沒帶香火味,祭祀結束了?那怎麽還迴來這麽晚?”


    “好靈的鼻子。”蕭勍避而不答,隻道:“方才有人來過?”


    若不是國師過來,藍懷塵輕易不挪騰,一準窩在床上等自己。白狐狸大約記得自己的叮囑,從不躺床同另兩位妖物交談。


    “是啊,山行和裴無竹都來了。”


    藍懷塵蹭在蕭勍肩窩,“昨日裴無竹說山行把雲卿氣跑了,今日他們便和好了,真的好快啊。”


    “氣跑了?”蕭勍放下藍懷塵為他脫衣服,好奇問道:“為何啊?”


    藍懷塵稍稍思索迴憶:“好像是山行要給雲卿納妾,然後就把他氣跑了,連孩子都帶走不讓山行見。”


    “你是不是說錯了?應該是山行要納妾才把人氣跑了吧?”


    暗暗咂舌,蕭勍心道山行既然為了救活他夫人費這麽大功夫,也該好好珍惜對方,怎麽還沒過多久安生日子就要納妾?


    “不不不!”藍懷塵由蕭勍攙著小心下水,被對方捧下巴擦臉,“就是山行要給雲卿納妾,嗯、對,雲卿是男的。”


    “男的?”蕭勍小小震驚一下,心道莫非在妖物中斷袖十分常見?


    “那他給雲卿納妾怎麽還把人氣跑了?”


    “裴無竹說山行有病,別的就沒告訴我了,我也不敢細問。”藍懷塵頗為哀怨地歎口氣,“你不知道,方才山行一直盯著我的肚子,嚇得我以為他想害我,可他古怪,連上手摸摸都沒有。”


    “你還想讓他摸你?”蕭勍沒忍住捏住他的臉掐了掐,“不老實。”


    “才不是呢!”藍懷塵捂臉湊近磨蹭求饒,“陛下輕點、我沒有不老實!”


    蕭勍哼一聲往後退半步,“別招我,我憋得辛苦,你安生點。”


    “噢。”藍懷塵摸摸臉頰,又道:“陛下,你會想納妾嗎?”


    “然後你也帶著孩子跑?”


    蕭勍歎口氣,“我不舍得讓你傷心吃醋,懷塵,等孩子生下來,朕封你為後好不好?”


    做皇後?


    藍懷塵懵了,支吾道:“這、這不好吧?我畢竟是妖,而且還是男狐狸,不行不行!”


    他聽山行說過蕭勍與皇後關係不睦,萬一他成為皇後,兩人就要生分了。


    蕭勍顯然沒想到會被拒絕,怔愣片刻神色恢複如常,“好吧,總歸、朕都依你。”總歸孩子沒生下來之前,藍懷塵必須留在自己身邊,但以後呢?


    藍懷塵得到蕭勍如此承諾,心下卻並不安穩。


    皇後,蕭勍會娶皇後,那自己該何去何從?而且,他伸手摸摸肚子,這個崽崽真能平安出生嗎?


    他好想找雲卿問一問,先前對方隻給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裴無竹也說過蕭勍命裏沒有孩子。


    藍懷塵越想越慌,心道莫非山行今夜那般盯著自己的肚子看,是已經知道崽崽生不下來嗎?


    不行!明天要跟著山行去見雲卿,他好害怕失去這個崽崽。


    蕭勍見藍懷塵麵色凝重,小心捧起他的臉親吻詢問:“怎麽了?”


    “啊?沒什麽、沒什麽!”藍懷塵不敢說實話,“陛下,我累了,去歇息吧。”


    “不許瞞朕。”蕭勍板著臉審他,“欺君可是要殺九族的。”


    “那你去殺啊。”


    藍懷塵小聲嘟囔,“最好連我帶小崽一起殺了,現在就把我們殺了,也免得我成日擔驚受怕。”


    他有些生氣,蕭勍什麽都不知道,哪裏能感受自己心中愁苦。


    “你怕?怕什麽?”


    蕭勍拿過手巾攏起藍懷塵的頭發,裹住對方抱在腿上,輕輕擦拭安撫親吻,“懷塵,你怎麽了嘛?同我說說,朕一定想辦法為你解決。”


    藍懷塵張張嘴,又記得山行叮囑不能泄露天機,再度埋在蕭勍頸間一言不發,半晌聲音悶悶:“我、我明天想離開一下,去見雲卿問點事情,晚上應該會迴來。”


    “你不能不迴來,如今還懷著孩子呢。”


    蕭勍不想放藍懷塵離開,“大不了朕下旨把雲卿找來,好不好?”


    藍懷塵沒忍住笑一聲,“你管不住他,他比山行還厲害,就、總之我帶一件你的衣服走,你別擔心,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說來說去還是要走。


    蕭勍心中歎息,點頭道:“那好吧,你記得早些迴來。”


    他離開也好,最近朝中事多。


    先前洛陽遭禍,雖已設壇祈福,坊間謠言四起,言論直指後宮。


    蕭勍知道這是朝中世家暗暗鼓動,妄圖逼迫自己廢棄藍懷塵迎娶世家女子,他絕不受人擺布要挾。


    為難的是流言難以平息,加之邊關動蕩不安,冬日正是匈奴進犯的季節,好在糧草充沛,不怕跟匈奴打。


    隻是千軍易得,良將難求,自孫將軍離世,武將之中少有堪當大任者。


    邊防事務重大,免不得要冷落藍懷塵,可憐他還懷著身孕。


    “你放心,我又沒有同你爭吵,不會帶著崽崽一去不——唔!”


    蕭勍急忙捂住他的嘴,“不許說這種話,想都不能想。”


    藍懷塵連連點頭:“嗯嗯!”他緊緊抱著蕭勍的脖子,撒嬌道:“蕭勍你抱我迴去歇息,我今日好想你。”


    “我也想你,可是不行。”


    “總歸還有別的法子,你別死心眼嘛。”


    “什麽法子?”


    “嗯……就是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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