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竹子丟在地上,雲卿心道果然還是用法力省事。


    雲驍被甩了一臉泥,意識到雲卿說他不熟練就是真的不熟練,沒有半點自謙的意思。


    雲卿動作很快,雲驍還沒把臉上的泥擦掉,他的蛇尾便已經收迴去了。


    擦掉臉上的泥,雲驍低頭看看地上的土坑和驚慌逃走的兩頭鹿,又看看周圍被雲卿尾巴厲風打倒散落一地的竹子,歎道:“阿卿,或許、要不還是咱們自己動手做吧。”


    雲卿慌忙走近幫他擦臉,咬咬嘴唇道:“抱歉、阿驍,我不是故意的……”


    雲驍搖搖頭:“沒事,我來把這竹子砍斷。”


    “不用!阿驍,我忽然明白了!”雲卿默念咒語,隨後倒在地上的竹子便自動斷了十幾節。


    把竹子想象成仇敵,要讓它斷成一節一節,就簡單多了。


    雲驍眨眨眼睛,這確實挺忽然的,不過他覺得挺好,至少阿卿可以輕鬆一些。


    “那我們迴去吧。”雲驍正要把竹子收起來,雲卿又攔住了他。


    “直接把這些瞬移迴去就行,我連魚都抓幾條已經弄迴家了,咱們慢慢走走吧,正好傍晚天不熱。”


    “好啊!”


    雲驍喜歡和雲卿待在一起,安心、愜意又美好,就覺得阿卿很好,想這麽和他過一輩子。


    雲卿輕聲哼著舊時的歌賦,“習習穀風,以陰以雨。黽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德音莫違,及爾同死。”


    “阿卿,這是什麽歌啊?”雲驍雖然是第一次聽,卻聽出了滿滿的埋怨和愁緒。


    雲卿微微愣了愣,這才發覺自己唱這樣怨念的歌,抿著嘴唇沒說話。果然還是放不下那人嗎?聽了阿花的話,忍不住將自己當成所謂故人?


    是自己活該的,可他隻能活該。


    今日聽到那人的聲音,他才明白何為思念切骨,讓他險些落下淚來,無比希望親眼看一看那人現在的模樣。


    但他不敢。


    他不去拿迴自己的元神,也是害怕見到那人之後舍不得離開,但他隻有七年壽命,不能耽誤對方,況且如今那人已經放下,自己也該豁達些。


    “隨便哼的歌,不用在意。”雲卿笑笑。


    雲驍皺眉:“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是啊,被你看出來呢,阿驍真厲害。”


    “阿卿!”雲驍不滿,“你又這樣,我不喜歡你這樣。”


    有事瞞著自己什麽都不告訴,又明明白白坦然承認他瞞著事情,好像多麽大方一樣,其實就是據嘴的葫蘆!


    “你若是不能告訴我,你就騙我說你沒瞞我,別這樣讓我抓耳撓心的難受。”雲驍哼一聲。


    雲卿稍怔,“我知道了,原來你不想聽實話啊,那我下次不迴答你了。”


    “也行吧。”雲驍握住他的手,“阿卿,你的尾巴……可以再給我看看嗎?我以後也會有這樣的尾巴嗎?感覺你的尾巴還蠻好看的。”


    “我也不知道你以後的尾巴長什麽樣,不過顏色總是亮麗的。”


    雲卿不知道該如何說明螣蛇的尾巴用於行走、絞殺仇敵,更是非心悅之人不能觸碰的東西。


    不過既然阿驍想看,那就給他看看,總歸不露出本相就行。


    “等迴家吧再看吧。”雲卿強調道:“隻能看,不能摸。”


    “好,不過為什麽啊?”雲驍好奇,看到雲卿別開眼麵帶羞意,才遲鈍地意識到這似乎是個不能迴答的問題,忙閉上嘴不再追問。


    雲卿鬆口氣,岔開話題道:“那小竹葉青夏天的時候會變迴蛇,趴在我身上,它又涼又冰,摸著舒服極了。”


    “她的棠是哪個棠啊?”雲驍思考,“池塘的塘嗎?”


    雲卿搖頭:“是海棠的棠,可惜我沒錢,否則一定要弄些花種子來,先前長安的院子裏有好多……”


    他停頓話音,怕阿驍聽著聽著問一些他迴答不上來的問題,況且現在再講起從前也沒意思。


    “算了,不說從前,等以後我們在院裏種些花草怎麽樣?”


    雲驍識趣地順著話道:“好啊,種海棠怎麽樣?”


    “好,不過海棠是花樹,來年把菜園子辟出一塊種花,等買兔子後你和阿花能一起去割草,兔子長大就能換錢了。”


    “我不和他一起去!”雲驍十分抗拒,“阿卿、你別老和他湊一起,我會傷心的。”


    “那你長高之後還會討厭阿花嗎?”雲卿不明白阿驍和阿花怎麽了,明明之前那麽好,怎麽一見阿花長大後的模樣就要斷親?


    雲驍沒有迴答,他覺得哪怕自己長得跟天一樣高,還是會討厭家裏那隻胖狸子!


    先前雖然也覺得它黏阿卿,但隻當它是小狸子愛黏人很正常。


    今天眼見它從五六歲變成十七八歲,這才第一次看清它瞧阿卿的眼神,很、很奇怪的眼神。


    至於哪裏奇怪,雲驍說不上來,就是本能覺得不舒服。


    它對阿卿好像跟自己對阿卿不一樣。


    雲卿見他沉默不語,心中已有答案,歎道:“罷了,你若是真的容不下阿花,也不必勉強自己同他交好,隻是阿驍你要心存善念。”


    狸子一貫頑劣,先前雲卿還未恢複記憶總聽阿棠抱怨,說阿花偷偷咬她的腳後跟,他留意幾次抓住現行立馬拎著後頸數落它。


    當時雖然隻是演樣子為了哄阿棠開心,但心裏到底覺得狸子不乖,冷落它一個月,攀到腿上便推下去。


    畢竟隻是小狸子,不懂事也正常。


    雲卿看向身旁的阿驍,目光慈愛又溫柔,阿花可以不好,但阿驍不行,他若是心不正,往後可就麻煩了。


    實在不行便讓阿花離開吧,總歸它已經知道自己原諒它了,隻盼它日後向善,努力修行。


    雲卿是這樣想的,但又在心裏告訴自己,阿花不懂事更要盡力教它,不到萬不得已,沒必要把它趕走。


    到家,天已經完全黑了。


    雲卿走進院裏瞧見廚房裏點著蠟燭,隻見阿花坐在灶台前扇著扇子發呆,眼裏居然流露出落寞,火光跳躍,他臉上明晦變化。


    雲卿忽然意識到阿花早已經不是五六歲孩童了。


    百年前他就是十七八歲的模樣,自己該把他當成十七八歲的人看待。


    是他,不是它。


    “阿花。”雲卿係上罩衣朝他笑笑,“你燒著水呢?”


    “我放的是小米和花生,不知道怎麽炒菜隻能等你迴來。”狸子站起身用扇子給雲卿扇風,語氣還是低的,“院裏憑空多些竹子和魚,我吃過魚就把竹子都碼在西屋窗下了。”


    雲驍站在廚房門口,抱臂看著南枝,“肥狸子!”


    狸子沒搭理他,還是殷勤給雲卿扇風,清清嗓子嘴邊帶笑,朗聲道:“阿卿,我學你的樣子絞下些蕹,炒著吃吧!”


    雲卿點點頭,皺眉瞪一眼雲驍,“阿驍。”


    再如何也不該擇指一隻狸子的胖瘦,又這樣帶著惡意,擺明是挑釁。


    “它今日下午還說我是小矮子!”雲驍氣極了。


    雲卿聞言停住洗蕹菜的動作,同樣皺著眉看向阿花,“有這迴事嗎?”


    狸子尋思片刻,雲驍不能說謊,他若是否認,隻怕會讓雲卿想起百年前的事,反而惹得一身腥,於是老實點頭承認,“有。”


    他又立即看向雲驍,十分誠懇地道:“雲驍,我不該說你,是我不好。”


    雲驍哼一聲,繞過他走到雲卿身後,“阿卿你看明白了吧,是它先說我的!我可不是愛主動惹事的。”


    雲卿沒應聲,他心裏亂糟糟的,隻道:“阿驍,你先出去吧,這屋裏熱。”


    狸子留下,手足無措地站在灶台前,腳下散著一地柴火,是方才他生火時弄亂的。


    他雖然成精但還是畏火,鼓足勇氣用火折子點燃蠟燭,借著燭火引燃麥秸。但要麽直接把火苗蓋滅,要麽麥秸沒點燃木柴,費好大勁才燒起火。


    他太笨,隻是個小妖精,倘若他和山行一樣厲害就好了,那他就敢直接告訴雲卿自己的心思。


    雲卿洗淨蕹菜,將菜放在案板上碼齊切段,這才開口道:“阿花,方才我和阿驍出去聊了。現在該到你,你放心,他聽不到我們說話,你有什麽便說什麽。”


    狸子張張嘴,貓兒的眼瞳眨又眨閃著光,哽咽道:“阿卿,你是不是要趕我走啊?”


    他下午猜錯了,相比自己,阿卿顯然更偏袒雲驍。不該這麽早露出心思讓雲驍察覺異樣,與自己針鋒相對。


    雲卿將切好的蕹菜放到一旁,邊洗案板邊道:“我方才是動有這個心思,但總覺得還沒到那步田地。”


    他迴身看向阿花,頗為困惑地看著對方,“阿驍嘴上說因為你比他高,他才討厭你。可事實不是這樣,我不明白你們為何突然這樣水火不容,你告訴我吧,阿驍還小,許多事說不明白的。”


    狸子咬咬牙,“我說不說又怎麽樣?你隻想著趕我,他與你是同族兄弟,我不過是一個卑微下賤的小妖精,你偏袒他這樣明顯,我何必自討沒趣?”


    他說著越發委屈,“從前也是這樣,明明裴青棠她總偷拽我尾巴,我也常咬她,這本來兩方互鬥的事。”


    “偏她仗著會說話,跟你又是撒嬌又是哭鬧,你便真的冷落我了!你總是拉偏架!”


    “我若不是被人打了扔進水裏,我一百多年前就老死,我情願就那樣死掉,可是我恨,我恨那人憑什麽無緣無故害我!因為他看我不順眼?我活該?”


    “那時我見你是個神仙,還沒高興、沒說出我的委屈,你張口便勸我不要去複仇!”


    “你、你總是拉偏架!總是先把我放棄拋下!”


    狸子說著憤憤,用袖子蹭一把臉上的淚,還想像百年前轉身就走,又怕和百年前那樣落得悔恨下場,幹脆一屁股坐在廚房門口哭著擦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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