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座結晶塔裏的影像比起上一座又長了不少,我放空自己的意識,全身心沉浸到翠西亞的迴憶當中。


    殺人逃命後的翠西亞沒有身份證明出不了城,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用匕首割短頭發劃破臉,又剝下路邊流浪漢的衣服換上,打扮成少年的模樣連夜躲進了暗巷。


    她在暗巷裏找了一家老魔法師開的魔法卷軸店打工,魔法師年事已高,老花眼的症狀非常嚴重,即使戴上眼鏡也看不清她的樣子,加上她幾乎不說話,魔法師就把她當做一個流浪至此的男孩子錄入了店裏。魔法卷軸店的工錢很少,唯一好處是供應吃住,翠西亞隱姓埋名在魔法卷軸店幹了一段時間,她每天除了圍著遮住下半張臉的圍巾埋頭工作外就是趁老魔法師打盹兒時偷看他攤在桌上的魔法書。


    翠西亞的魔法天賦異常的高,書裏記載的所有魔法她一看就會,因此她毫不費力地學會了從大氣中吸收元素因子,並驚訝地發現其中暗屬性的元素因子尤其親近她,每當夜晚縮在店鋪的閣樓裏使用暗屬性魔法時翠西亞的心中都會泛起極為猛烈的負麵情緒,那些情緒間接影響了她的性格,她漸漸地變得易怒,消極,暴虐,見到弱小的生物她會很想殺掉它們然後掐著它們的脖子茹毛飲血。


    終於有一天翠西亞隨手用暗元素絞碎了一隻停在閣樓窗口叫喚的白鴿,她將白鴿的屍體捉進來,附上嘴去咬破脆弱的骨骼,大口大口喝幹了白鴿的血,染紅的羽毛落在她的腳底,腥臭血液滾著熱氣滑過叫囂著更多的喉嚨,喝過血還不夠,翠西亞生吃了白鴿,摸著滾圓的肚子她發出滿足的喟歎,待到意識恢複清醒,翠西亞望著地麵的痕跡出了神。


    想到岩窟蛇阿麗婭待她的一係列親近舉止,翠西亞對自己的身世產生了懷疑。


    翠西亞詢問自己:我真的是父親的孩子嗎?我真的是人類嗎?


    她的身體是人類的沒錯,可她身體裏那些不明不白的力量絕不可能是人類應有的級別,這些力量蘇醒自她把匕首刺進討債者胸膛的一刻,殺人的行為如同打開了掌管力量的神秘機關,隨即開啟的潘多拉魔盒再也關合不上,隻會源源不斷地放出一簇簇要把她吞沒的黑色焰火,


    另一方麵,從她逃出家門進入魔法卷軸店後她就時時關注每天清晨樓下報童口裏吆喝的內容,借著來店裏買卷軸的客人的手她也會瞧上那麽幾眼報紙的頭條,二十幾條人命在旅人城鎮內絕對算得上是不亞於“連環殺人案”的大新聞,然而奇怪的是市長之廳那邊一直沒有流出有關追查殺人兇手的消息,她幾次三番混進賭場外間套問出入賭場的酒鬼與賭徒,次次都一無所獲,那二十幾個代表賭場登門討債的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般,沒人去追究他們的下落也沒人為他們的離去而慌亂。


    本來她已做好了案發自首的準備,可這個走向卻是怎麽迴事?


    翠西亞坐立不安,她實在擔心父親的安危,憂心之下決定偷偷溜迴家看一看,哪怕隻是看一眼父親滄桑的背影——她想確認他還活著。


    當晚翠西亞給老魔法師的睡前牛奶裏放了在黑店裏買的安眠藥,隨後她偷走老魔法師的法杖跟法袍,穿上了魔法師的全套行當走出暗巷。


    黑夜中一輪慘白的勾月懸在烏雲之間,照得歸途小道鬼氣森森,翠西亞隻匆匆掃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她怕那月裏的白色會在這一視之下溢滿整個夜空,其中瀉出的暗元素因子爭相纏上她的身體,將她變為隻知殺戮,張牙舞爪的醜陋魔物。


    翠西亞趕到了家門附近的樹林旁,眼看隻差不到百米的距離就能迴到千思萬想的木屋,但她停了下來。


    視線透過樹葉枝幹落在木屋前的十幾個人身上,人群中有一個女人身材高挑穿著奢華,細密的黑色長發垂至腰際,翠西亞看著女人的側顏捂住嘴。


    我猜這個和翠西亞有著相似頭發的人就是她的母親南希了。


    魔法師的長袍增強了翠西亞的聽力,木屋前的人對話的聲音得以稀稀拉拉傳入她耳裏,翠西亞聽見長發女人以優雅的口吻問木屋裏的中年男人道:“她迴來了嗎?”


    空氣靜謐了兩秒。


    “沒有。”男人的聲音顯得很疲倦。


    翠西亞的眼眶淌出一連串淚水,大概是她太久沒有聽見父親的聲音了吧,她的腿立馬就軟了,幸好扶住一棵樹才穩住了身形。


    得到中年男人的迴答後長發女人詭異地笑了幾聲。


    “南希,你不要再來了,你欠的債我會盡全力幫你償還的,但是……能不能請你別再問翠西亞的事。”中年男人低低地懇求道。


    南希的聲音一冷:“你倒是很看得起她。”她繼而增大了音量有些慍怒地說:“她根本不是你的孩子,你那麽維護她做什麽!那位大人看上了她是她的幸運,我奉勸你還是快點把她交出來,這樣我的債務清了你的負擔也沒了,大家都輕鬆。”


    “我說了我不知道翠西亞在哪兒。”男人說。


    “你別想騙我,是你放她逃的吧?”南希冷哂,“她身上背著二十多條人命,要不是我讓那位大人幫著壓了下來,市長之廳的士兵恐怕早就把你扔進暗無天日的地牢關起來了,是我救了你一命,你知道嗎?”


    男人猶豫:“南希……”


    南希又溫聲道:“翠西亞一定還會迴來找你的,她是我的女兒,我又怎麽能不清楚她的個性呢,她可是很愛你這位父親大人的呢。”


    “我今天說的話你好好想清楚吧,否則……嗬嗬,可別怪我不顧往日情麵了。引出她的辦法我有的是,現在隻是選了最溫和的一種而已。”


    南希撂下話帶著一群人走了。


    翠西亞心裏掠過一絲不詳的預感,她看了看孤零零的小屋,擺動雙腿頭也不迴地跟在了南希一行人身後。


    南希離開後和身邊的人進行了談話,翠西亞在他們的話中捕捉到極為駭人的訊息。


    她的母親當著那群人的麵高傲地揚著脖子親口下令:“要是他還不識好歹你們盡可去教訓他一頓,想怎麽教訓都隨你們喜歡,反正那條老狗除了吸引那個雜種外也沒什麽用了,缺胳膊少腿也沒關係,隻要留著一口氣就成。”


    說罷南希在十幾人的簇擁下扭著腰遠去,翠西亞滑到地上,一顆冰涼的心髒跳得越來越慢,這個說出兇惡之言的女人是她的親生母親,而親生母親為了把她拿去抵債口口聲聲要傷害的是她相依為命的父親,南希的字裏行間都是對他們的不屑與厭惡。


    翠西亞想不明白,這等扭曲的家庭關係到底是為何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她那於夾縫中生存苟延殘喘的父親到底是為何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還有她,殺了二十多個人還總是化身怪物的她又到底是為何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她心裏的另一個聲音告訴她:他們都是扭曲的歪斜之物。


    正因為是扭曲的歪斜之物,所以本不該有存活於世的價值。


    翠西亞體內的黑焰取代了她的神智,她調轉迴木屋用魔法轟開了搖搖欲墜的木門,因她模樣大變,中年男人有一瞬間的失神,她在父親渾濁的瞳孔裏看到自己高舉法杖表情猙獰的身影竟然微微愣住。


    “翠西亞,你迴家了……”男人頓了頓,徑自上前抱住了她。


    她的法杖輕輕放了下來。


    ——他們是……歪斜之物。


    翠西亞心中的聲音一遍遍重複著提醒她。


    “爸爸……”


    翠西亞迴抱住父親,像小時候那樣依偎在父親厚實的懷抱裏,她沒有多少對母親的記憶,記事起就跟著父親到處討生活,縱使他們從未互相理解,比起精神病似的母親她似乎也更願意相信背叛過她一次的父親。


    或許總歸是有養育之恩。


    ……


    翠西亞坐下喝了一杯男人重新溫熱的菜湯,法杖和法袍被她壓在床角。


    她在思想鬥爭後還是選擇把母親跟那群人說的話告訴了父親,男人一開始並不相信,後來被她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說服。


    “爸爸,我們逃吧,逃出旅人城鎮,去沒有她的城市生活。”翠西亞下定決心。


    翠西亞滿懷期待,隻要遠離了歪斜之源的母親,在陌生的全新的城市她和父親肯定能找到真正幸福的感覺。


    蜷居於她體內的我被她澎湃的期待之情感染,也莫名在意起了男人未出口的迴複。


    中年男人佝僂著腰坐在凳子上,他的背大約是被生活的重擔壓垮已久,已經很久沒在翠西亞眼前挺直過了,他攏著手縮在那兒,儼然泥雕木塑。


    良久,他聲音幹啞地說:“我……答應你。”


    翠西亞激動地站起來,她努力把眼睛睜得很大,大到快落出受爐火火光刺激產生的淚滴。


    她即將脫離苦難,她即將告別傷悲,她要擺脫歪斜的身份和父親一起展開新的人生,南希不能阻止她,沒人能夠阻止她。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明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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